殷湛的吃相很好看,一条条顺着撕下来,完全不像场下那些士兵粗鲁的大口吃肉。
苍耳跟他坐在一起,不言不语,更何况苍耳还曾经药晕过这位少帅。气氛也有些尴尬,只能一条条的撕着羊肉吃,可是她刚刚已经吃了不少,吃了几口就把羊腿放在了一边。
这时候一个年纪很小的士兵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看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胸前还缠着纱布,可是眼中依然带着豪气,右手还拎着一壶酒。
他走到两人身边,先是冲着殷湛行了一个军礼,再然后便是冲着苍耳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文良多谢苍耳大夫。”,作势还要跪下。
苍耳连忙站了起来,搀住他,说道,“使不得。你的腿伤还没好。”
此时苍耳才真真正正就着火光看起了面前的人,不由得迟疑道,“你是?”
少年一愣,憨厚的一笑说道,“苍耳大夫,在下文良,昨日若非是您探出我还有一丝脉息,只怕我现在早就和小顺子他们一样躺在乱葬岗之上了。”
苍耳这才明白过来,冲着那男子一笑,那男子都看的愣了,火光之下,那人的笑看似云淡风轻,却温暖妖娆,真真令人移不开眼睛。
“原来是你,文良兄弟,快起来,苍耳受不起。这是应该的。”苍耳急忙抬手去扶。文良嘿嘿一笑,举起酒壶,学着大人的样子,说道,“文良敬大夫一杯。”说完,一个仰脖,壶中的酒一滴不剩。苍耳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就被呛得满脸通红,捂着嘴咳了起来,这时候却有许多人都围了上来,看着苍耳呛得满脸通红,哈哈笑道,“小弟喝不得酒可不行,将来讨老婆可怎么是好!”说着都来起哄叫苍耳多喝几杯。一杯接着一杯,苍耳白净的面容都已经红到了耳根,眼前开始有些迷迷糊糊。只记得碗里的酒永远也喝不干净似的,只要有人一说干,她就要喝下一碗。不知道喝下了多少碗,只觉得面前的文良长了两只眼睛,身形已经开始不稳了。
这时候殷湛突然开口,说道,“说来本帅也还要好好谢过苍耳呢!”
殷湛竟然缓缓的端起一碗酒,走到了围着苍耳的人群之中,姜曼看到了,也跟着过来,说道,“是呀,阿湛啊,你可是要好好谢谢苍耳,要不是这小子迷晕了你,你可就救不回来了。”
殷湛并不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苍耳眼神迷离的看着他的笑,只觉得那笑容似曾相识,云淡风轻。大家见是少帅来了,大多都散去了,苍耳迷迷糊糊的看了他几眼,身上开始燥热起来,分不清是赤焰玉的热度还是酒劲上来了,以为殷湛也是过来劝酒的,当即豪爽的把酒碗冲着他面前一推,貌似豪迈地说,“干!”
说着,苍耳就要把酒水送到自己的唇边。突然听到殷湛的一声轻笑,要触到唇边的碗被一股大力拉扯下来,殷湛粗糙的袖边盔甲擦过苍耳的唇边。
苍耳有点晕晕乎乎的,从小到大也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再者说了,宫廷当中的果子酒和这些戍边男儿的烈酒怎能相提并论。
殷湛开口说道,“不能喝,就别逞强了。”
苍耳脑袋太晕了,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看着他笑。盈盈月光之下,苍耳白嫩的皮肤愈发显得红润莹亮,吹弹可破,一袭蔓延耳根的红晕让人看得痴迷。看着他呆呆的盯着自己,殷湛也不由得笑了出来,摇摇头说道,“看来你真的喝醉了。罢了,我送你回去,吹吹风,醒醒酒。”
说着,他一把拉起苍耳的手,扯着晕晕乎乎的她往帐篷走去。粗糙的手掌带着让人温暖的热量牢牢的包裹住了他,苍耳喝多了酒,走得歪歪斜斜的,走着走着竟然还唱起了歌,乱蹦乱跳,殷湛看得一真头痛,就拉着她到了军运营旁边的湖上醒酒。
苍耳跑到了湖边,撩起一把水洗了洗脸,仰起头看了看站在他身边高大的殷湛,说道,“我知道,你叫殷湛。”
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殷湛只是笑笑,虽然说直呼主帅的名姓算是大不敬,更何况主帅还是皇太子,殷湛此刻看着她醉酒的样子煞是可爱,竟然也忘记了怪罪。
苍耳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殷湛生怕她一个不稳掉进湖里,只能伸手拖着他,苍耳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目光灼灼,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殷湛……你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说着说着,苍耳也恼怒的摇摇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喃喃的说道,“肯定不会啊,你是南齐皇子……我是……不不不,我现在已经不是了,肯定不会是你……”说着说着,苍耳复又蹲了下来,撩起清水拍打自己的燥红的一张脸,一边摇头,一边又在自言自语。
殷湛看他实在醉得厉害,心道,这个孩子酒量还是欠妥啊,喝一点就醉成了这样。她走回去不知道会不会再撒什么酒疯,也许不只是唱歌了,照他这样子,跳起舞来掀翻了军营怕是也不在话下,当下一把捞起他来,横抱起来了。
苍耳一下子酒醒了一大半,挣吧着说道,“殷湛……啊不不不,少帅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殷湛头大的看了他一眼,“让你自己走回去,你非要把我神机营掀翻不可,我还是抱你回去吧。”
苍耳吓傻了一动不敢动,眼神到处寻摸着,确定了周围没有人,殷湛看他这幅样子,轻哼了一声,“本帅!没有……那个什么!”苍耳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就顺口接了一句,“没有什么?断袖之癖?”殷湛高大的身子一僵……苍耳也瞬间石化了……
殷湛抱着苍耳在夜色中快速朝着帐篷狂奔而去。
“咳咳……少帅你肩膀怎么样了……”苍耳一直试图找话题来融化这个冰冷的气氛和某人冰冷的冰块脸。
“……”殷湛不语。
“……少帅,你肩膀痛不痛……”
“……”
苍耳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只觉得殷湛的脚步极快,只听见呼呼的风从耳畔啸过。
“……少帅,咱们这么离开他们找不到你会不会着急?”
殷湛忍住想要捏死他的冲动,咬牙把她送回了帐篷,转身离去时,突然听苍耳说道,“少帅,我知道,你没有龙阳之癖!”
殷湛听了以后简直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故作严厉,说道,“进去!睡觉!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许起来!这是军令!”
苍耳被唬了一跳,急忙缩进了帐篷里。
殷湛却久久立在帐篷外,心道,这个苍耳,当真有趣……随即又叹了一句,揉揉眉心,自己这又是在瞎想些什么。
一会儿,殷湛又重新回到席上,脑海之中,不断回响起苍耳那句话,“我们,是不是见过?”
……
第二天,苍耳头脑昏昏的醒了过来,脑袋还是晕晕的,看着外面日上三竿,不禁想到昨天晚上自己撒的酒疯……果然,睡到日上三竿,不算是违抗军令了吧。
昨天晚上,大家的狂欢之后,军营里面除了几个持枪站岗的小兵之外,其余的人还都蒙头大睡,苍耳仔细的擦洗了一下自己,同时,鉴于这里的人动不动就勾肩搭背,苍耳小心的拿出白绢裹住了自己胸前的曲线,再套上粗布的麻衣,梳了个利落的发髻往军医大帐走去。
司药晟在摇椅上打了个盹,看了苍耳一眼,高兴地叫了一声,“苍耳,快来!给为师把酒烫了,再将那包子热一热,为师还没吃早饭呢?”苍耳不禁无奈的一笑,他这个师傅啊……
“天下可没有白吃的早饭!师傅,你什么时候把鬼医十三针交给我呢?”苍耳一边烫着酒,一边笑着问道,吃人家的嘴软,鬼医老头也应该放点血了。
果然见鬼医老头,微微摇摇头,说道,“苍耳你听过,‘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吗?哈哈,为师才没有那么傻呢!”鬼医像一个孩子一样,牢牢地抱着自己的酒葫芦。苍耳失笑,说道,“师傅,包子热好了,你趁热吃吧。”
说着,苍耳自己翻开了华佗的《青囊书》,这军营里虽然没有什么别的好,鬼医这房中各种各样的医术可是不少,苍耳闲暇的时候就回过来翻翻看看。苍耳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军帐的门口迎着阳光翻看着这卷上古的医书。
一股肉包子的香气传来,看这鬼医满脸开心的样子,笑的脸皱纹都出来了,白花花的胡子上还滴着油汤,苍耳的嘴角抽了抽。
吃完了包子,司老头把一手的肉汤全都抹到了自己白色的袍子上,闲的没事,看看在门口看医书的苍耳,叼着个牙签吊儿郎当的问道,“苍耳,这鬼门十三针你现在还学不了,不过,看你这么照看师傅的份上,师傅决定传你一套吐纳养身功。你这么瘦小,这养身功能强身健体,排毒养颜。你看师傅我今年七十多岁,这般鹤发童颜,全是靠这套养身功啊!你看师傅……”
苍耳听了顿时大喜,顾不得听司老头的废话,急忙拉着司老头学功夫,心想,这样一来,自己身体里十四秋的毒是不是就可以解了。已是练习得特别努力。
司老头先传了苍耳一套呼吸吐纳的功夫,来回几轮,畅快的气息跑遍了身体里每一个角落,一套下来,苍耳已经是大汗淋漓,身体上确实说不出来的畅快,胸前大一团阻塞的浊气仿佛微微有些松动的迹象,苍耳心中顿时一阵大喜。。
司老头略略胡子,眯着眼睛,看看苍耳,说道,“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悟性,不过就是身子骨太弱了。”
司老头作为一个不负责任的师傅,当时是打了个哈欠就回帐篷睡觉了,苍耳一个人练得乐此不疲。
过了一两个时辰,已经到了中午,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一队人马从九天阙快马驶入军营,为首的人一身红色披风,正是殷湛,身后跟着的是姜国皇子姜曼。苍耳心中一阵诧异,昨天伤才好,今天就又出门,难不成身子是铁打的?
司老头,这时候出门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向着中军大帐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回头摆手说道,“对了,药箱子忘带了。苍耳回去拿上药箱子,咱们去给两个小兔崽子换药。”
苍耳扶额……这个师傅,竟然连药箱都能忘掉,苍耳忍住自己心中都不屑,拼命的告诉自己,这是鬼医大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鬼医大人。苍耳低着头走在鬼医身后,进了中军大帐。
殷湛正在帐中和姜曼还有其他将军们一起议事,看到鬼医进来了,目光却落在他身后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低眉敛目的背着药箱子,看不清她的眉目,殷湛一时走神,突然想到了她目光灼灼盯着她说的那句话“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鬼医先生来了,快坐快坐。”诸位将军看来是对这鬼医先生极为敬重,连连向他拱手行礼,鬼医也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苍耳见状连忙打开了药箱子,想要把换的药和绷带递给他。却见鬼医斜睨了他一眼,傲娇的开口说道,“此等小事,还要我老人家出手。苍耳去,苍耳去。”说着轻轻哼了一声,苍耳知道这老头子定是恼怒殷湛和姜曼两位皇子不注意爱惜自己身子,才这么开口,当下在袍袖的掩饰之下,狠狠地掐了司老头一把,老头险些喊了出来,苍耳低声威胁到,“敢叫就把你的老酒全都倒进黄河里去!”看着老头一脸吃瘪的样子,苍耳不由得一阵欣喜,叫你以后还敢这么欺负我。
却听得殷湛往她这边看过来,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苍耳顿时心下一凉……叫他听去了,回想到昨天自己醉酒的窘态……当下就想找个地缝钻了。
不过药还是要换的,少帅的军情紧急,只能在这大帐之中换了,殷湛把衣服退了下去,苍耳虽然前两天也看过了不少男子的裸身,可是当面“宽衣解带”还是第一次,更何况还是一位长相俊美的殷湛。当即忍住喷鼻血的花痴举动,眼观鼻鼻观心。
苍耳慢慢的揭开殷湛右肩上的绷带,低头就可见他精壮的胸膛,伤口愈合的十分好,估计不出二十天就可以痊愈了,慢慢帮他涂上金疮药,换上绷带。
苍耳这边正在忙活,殷湛他们还在讨论着军情,殷湛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的沙盘,半晌不语。
这时候,一位大将忍不住开口说道,“管他呢,干他娘的,先宰了几个鞑子杀杀他们的威风!他们是草原狼?难道我们还碰不得了?”
苍耳一边上药一边默默地思忖,鞑子?草原狼?莫非是突厥人?可是突厥遥遥千里,怎的能打到九天阙来呢?苍耳隐隐觉得,这天下,似乎开始再度,摇摇欲坠,一个诸王争霸的乱世,即将开始。
“说的是,阿湛,若是开战了,我们姜国尚有十五万兵马可供调遣!”姜曼思忖良久,终于开口说道。
殷湛开口说道,“不可,突厥此行是冲我南齐而来,怎能叫姜国趟这趟浑水?”
“那突厥人也太过蛮横不讲道理?只为了一棵千年人参,竟然大动干戈。给汗王治病难道就偏偏这擎瑶山的千年人参不可吗?说出来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姜曼开口说道。
苍耳大惊,失手打翻了瓷瓶,连忙跪下收拾,殷湛只是淡淡撇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些什么。
却听司老头说道,“曼皇子有所不知,这千年人参并非是我南齐擎瑶山舍不得,而是早就允诺了昭国。这昭国用宝马良驹五百从陛下手中换来给儿子做聘礼。”
苍耳听得眉毛一跳,原来这事与我还有脱不清的干系。
“哦,却不知那家的女儿当得起如此重的大礼?”一位将军开口问道。
“自然是北齐的那位小公主了,听闻她虽然年少,却韶华倾付,当年铜雀台上那一舞,沉鱼落雁,不知有多少人羡煞了余无苏那小子。”苍耳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境,假装捡着地上的碎瓷片。“听闻那千年人参便是答应了要送给北齐,可是突厥的妇好公主却急需这人参入药治好他那弟弟的孱弱之症,就遣使带上金银布帛去了昭国求药,可是谁知道这使节刚到北齐境内就被人劫杀了。公主大怒,扬言要亲征夺药,一雪前耻。现在正在昭国边境,估量着,不出三个月就会派兵至我南齐。”
司老头沉吟说道,“妇好公主这一招并不在于夺药,而志在扰乱世道平衡,欲图问鼎啊。如此一来,岂不是置南齐于两难之地,若是不给便是大军压境,若是给了便是不守信约的小人行径。”
“妇好公主如此明目张胆与天下为敌,不怕诸王群起而攻之吗?”姜曼开口问。
众人皆是有些疑惑不解,是啊,妇好公主这是在与天下诸王为敌,难道真的不怕众国联盟吗?
殷湛此时缓缓开口,说道,“她自然不必害怕,龙轶,孟昭,你们且看看着当今大势,”殷湛冲着刚才说话的两名将领看去,“妇好欲攻北齐,却陈兵昭国边境,显然是威慑,逼迫昭国和北齐撕破脸皮;同时若攻北齐,南齐是他们最大的助力,如此一来,这天下便重归乱世,各国之间的利益之争和往日之恩怨不断被挑起,好一个妇好公主!”
苍耳听得他这番分析,不禁佩服不已。却不由得绷起一根神经来,突厥欲攻北齐,原本就早有端倪,从悫妃一事开始,滔天的巨浪,此刻终于开始了。却不知自己未来的路将要何去何从。
苍耳抬眼看看外面,一阵阵秋风已经起了,扫过杨树上的叶子,秋天将至,离她出嫁昭国的日子,不过四个月。
里面的人依旧在不断的讨论这些什么,苍耳换完药之后就默默地退了出来,回了帐篷。
到了晚间,苍耳又去了一趟中军大帐,给殷湛换药,龙轶、孟昭和姜曼等等几个将军还在讨论的不休,而殷湛,依旧静静的坐立,仿佛一尊雕像,面前的沙盘上仿佛正在演绎着一场场厮杀。换过药之后,苍耳百无聊赖的在军营里面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昨日的那条的小溪流。昨天苍耳醉酒,没有仔细看过,今天再看,这里周围并没有将士把守,并且和军营隔着一座小山丘,溪水上游清澈透亮,在夕阳下折射出微微的光芒,苍耳逆着溪流往上游走去,却见这溪流两边繁花盛开,落英缤纷,却是全然不同于军营的光景,不由得心下大喜,仿佛入了桃源仙境。
想着自己今天忙活了一整天,苍耳看看四边没有人,又有浓密的桃花做遮挡,看看天色还早,于是就除了衣服,扯脱了头发,跳进了溪水之中沐浴。
苍耳玩得正起兴,浓密的森林之中,有人在暮色之前砍了柴,正要回家烧火做饭,却不经意之间撞见这这样一幕,一瞬间,苍耳在水中愣住了,那个身穿麻衣的男人也愣住了,竹杖掉落了,一张脸上也满是尴尬的神色。
苍耳心中暗暗叫苦,急忙披上麻衣转头就走,没入了一树繁盛的桃花。忽然听见鼓点声大作,急急忙忙的想着军营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