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谈一谈的人是穆一杨,此刻他却只是放眼望着整个繁茂的花园,然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盆彩色的太阳花。
他嘴角噙笑地曼声问道:“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南灵并不是个急性子,他有问她就答,诚实地说:“挺好的。”
他指着那盆太阳花问:“你种的?”
南灵点头道:“嗯,您怎么知道的?”
穆一杨想起了开心的事,于是愉快地说:“你曾经说过‘如果要用花来形容的话,一杨是金色的,我是粉色的,小王子就是金粉色的’,那盆花,颜色串得很漂亮。”
林菀闲来喜欢摆弄花草,南灵本来兴趣不大,但是小王子很喜欢玩泥巴,于是每次林菀种花的时候,她就和小王子两人在旁边拿着小铲子帮忙铲土。
有一天,林菀从邻居那里分到几枝带花苞的太阳花回来种,南灵看到了很喜欢,兴致勃勃地跟林菀要了一枝金色的,一枝粉色的,单独和小王子一起种了一小盆。
花开了以后,她用棉签人工授粉,现在整盆花正开得繁盛,单色和双色的花挨挨挤挤地在一起,开了一整盆,清风之中摇摇曳曳的小花朵,可爱极了。
自从南灵失忆以后,林菀对她最常说的话就是:“想不起来的事情就意味着,它并不重要,所以不要勉强自己。”
穆一杨说的话,南灵听着似懂非懂,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更不知道他说的“一杨”是谁,她懵懂地望着他的时候,他便轻轻笑着,静静地,任她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想了起来,呢喃般地说:“我是见过你的。”
上一次,南灵对穆一杨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他当时只觉得,那是她所用的幼稚得可笑的搭讪方式。那时候,距离现在的时间也并不久远,他却觉得,恍如隔世了。
穆一杨突然紧张了起来,如果南灵此刻想起了他,他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悲伤呢?
南灵恍然大悟地轻拍了一下手掌说:“对的,上次在医院里,我见过你的,我记起来了。”
说完,她就望着他笑了起来,就是在看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面上无悲无喜。
穆一杨呆呆地望着她,心中很痛苦。为什么偏生要他什么都记得,而她就可以说忘就忘了呢?为什么不可以只忘记不开心事,却一定要连他们相爱的过往,全部一起忘记了呢?
曾经一度,穆一杨是恨过南灵的,恨她的理想主义,恨她的绝情,后来,他才慢慢发现,之所以会那么恨,就是因为太爱她了,因爱而得不到,所以更加愤恨。
他无比怀念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儿,那个温柔可人的女孩儿,当她真的变得和从前一样了的时候他才知道,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南灵见他只是沉默着,定定地望着她,便歉意地说:“对不起,穆先生,我刚才见到你的时候没有想起你。我现在是越久远以前的事情反倒记得越清楚,小时候和飞鸿哥哥一起度过的童年,我记得异常清晰。至于其它的事情嘛,我想,既然忘记了,应该也不重要吧,也没勉强自己去回想。结果渐渐地,记性好像变得越变越糟糕了。”
穆一杨很想说:“不是的,其实都是很重要的事,对我来说。”
两人从相遇、相识、相知、相恋,到相离,其实也才几个年头而已,却感觉比他之前的二十几年都要更饱满、完整。
南灵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惊喜,两人从执手相看到跳着跳着就曲终人散,现在能这样安稳地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也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了。
穆一杨站起身来,走过去蹲在南灵面前,抬头望着她懵懂的双眼,十分诚挚地说:“对不起,我真诚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伤害了你,仍不自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承受那么多痛苦,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做出那些傻事来。现在,你和飞鸿哥都这样了,就算我再爱你也不能不放手了。协议我已经签好了字,专门给你送来的。其实这都是借口罢了,我是想来看看你和小王子,你在这里挺好的,没有烦恼,没有忧愁,笑容明媚。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以后还想来看你,可以吗?”
南灵低头望着他漂亮的眉眼,仔细听着他虔诚的话语,可她一时梳理不出话里的缘由和因果,只好回答她现在能回答的那一部分。
她客气地说:“您要来玩的话我很欢迎,这里的春天很漂亮,到处都是鲜花似锦。您喜欢爬山吗?我可以带您去摘野生的香蕉。”
穆一杨很想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不管是爬山还是滑雪,都很好。”
可是他不想唐突了她,只说:“我喜欢一切户外活动,请你一定要带我去啊。”
穆一杨说完就牵了她的手站起来,两人走到栅栏边,他望着对面的庭院说:“那些花,你都认识吗?”
对面那栋房子里,住着一对年迈的瑞士夫妇,老太太特别会种花,每天一大早就开始在后花园里忙碌地工作着,她将鲜花种在庭院里的角角落落,甚至连后门的门柱之上都缠绕着一蓬紫色的花朵,南灵赶巧不认识那种花,只觉得它盛开的样子像极了漫天的星辰。
那是什么花,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穆一杨想就这样,在她身边,哪怕只是陪着她看一会儿花。
南灵语音柔和地向他介绍自己认识的那些花,他站在那里静静聆听,终于深切领悟,什么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南灵停下来以后,穆一杨轻声唤她:“南灵。”
“嗯?”
他望向她,眼中满是不舍,薄愁轻怨,溢在眉间,他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当两个人的记忆变成我一个人的以后,竟会是这么孤独的感觉。我最近常常在想,爱也好,恨也罢,起码我们之间还有牵挂,我宁可你不要忘了我。一直以来,你都希望我签字,我不仅签了字,还送到了你的手上来,你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你还是选择,不要想起我吗?”
南灵望着他泫然欲泣的脸,蹙眉道:“穆先生,请您不要难过,因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所以并没有您说的那些复杂的感觉,我没有办法安慰您,抱歉。”
林菀住的这栋房屋,是个三层的独立小楼,一共有六个房间,南灵平时住在二楼,林菀将牧恩和穆一杨安排在三楼休息。
吃过晚餐以后,小王子和南灵在客厅的壁炉旁摆积木,牧恩和穆一杨都围坐了过去一起看。
小王子的手边放着积木的图册,他却正在专心地摆着图册上没有的小椅子,一个个地将那些形状堆积起来,然后一一地数过去,他告诉南灵:“妈妈,这里有十二个椅子。”
南灵鼓掌道:“宝贝你真棒!接下来你想摆什么呢?”
小王子指着图册上的画,非常努力地尽量发音标准地说:“金鱼!”
“鱼”这个字他现在还没有办法说得很好,被他念出来是介于“一”和“月”之间的一个发音。
穆一杨看着他努力撅起的小嘴,一遍遍地说着“金鱼”,被他逗乐了,伸手摸着他圆圆的小脑袋说:“我陪你一起摆金鱼好吗?”
小王子玩游戏的时候都是特别认真专注的,他会将自己都记在脑海里的图案都摆过了一次之后,才又开始重复地摆小椅子。
穆一杨看他从头到尾都没翻图册,有些惊诧地问:“他是背下了那些图案的样式吗?”
南灵笑道:“是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几何图案非常敏感,总是摆一次就记住了。”
穆一杨很想说:“因为我对图案也很敏感。”
基因是天生的,不管小王子的成长之路上有没有穆一杨的参与,他都百分之百地遗传到了穆一杨的优点。
在休息以前,穆一杨单独找了林菀说:“妈妈,签好字的协议我交给您保管吧。南灵现在都不记得我了,我不想刺激到她。”
林菀将协议看了一遍,没有提出疑义。对南家来说,钱从来都不重要,协议里说的很明白,小王子的抚养权归南灵,这就足够了。
林菀望着穆一杨浅笑轻扬的脸,问道:“感觉如何?”
“很开心。”
“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轻松地笑着说:“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这么切身的感受而已,原来幸福离我那么近,我却一直忽视了它。”
顿了一下他又说:“妈妈,虽然协议已经在您的手上握着,可您应该很清楚我并不想离婚,一万个不想。所以,如果最终南灵还是选择结束掉我们的婚姻,我就只能再追求她一次了。”
林菀歪着头看他,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真的够了啊。”
穆一杨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好看得无以伦比,更遑论,他此刻是发自内心地笑着,他说:“南灵约我去爬山,还要带我去摘香蕉,她.约.我.的.哦。”
林菀看着他得瑟到极点的表情,一字一顿的语气,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她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失而复得,方感不易,不易至此,再不敢有半分闪失。”
林菀伸手揉了下他略长了些的头发,眼神温柔地说:“再敢有闪失,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穆一杨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 ——有,杀气。
那天晚上,大家都进入了梦乡以后,南灵听着小王子清浅的呼吸声,脑海里却全是穆一杨白天说过的话,她现在记忆力不是很好,反应速度也不够快,很多东西当时听了没能及时反应,晚点的时候又才想了起来。
她记起今天听到一句很奇怪的话“现在,你和飞鸿哥都这样了,就算我再爱你也不能不放手了”,她疑惑地想着 ——飞鸿哥哥怎么了?
——穆先生说他爱我?
她冥思苦想了很久,因为不知道过往,也就没想出什么结果来,只是暗自决定,第二天一定要想办法联络上萧飞鸿了。
这半年以来,南灵每次问起萧飞鸿的事,林菀总会说出不方便打扰他的理由,不是这周在柬埔寨出差,就是下周在刚果看市场。南灵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去那些穷山恶水的地方,反正她已经决定,就算他正在南极勘探,也一定要亲自确认他的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