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亲人,她的故人?
许慎的这个问句像一记闪亮的耳光打在方冉脸上,却让她清醒过来,她本就是一无所有,本就是寄人篱下,哪里有什么资格跟他讨价还价?
一时没有人再说话,这是个聊不下去的话题,无论是方冉还是许慎,都卡在这个问句前进退失度。
方冉目光清凉平静:“是,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以,谢谢你收留我,许先生。”
简简单单三个字,横亘成他们之间游不过去的沟壑。
“小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今晚简直不适宜说话,无论是方冉还是许慎,一句错句句错。明明这些日子来第一次回家一眼就见到她,许慎明明满心欢喜,到头来却话不投机,两人关系降至冰点。
方冉不再看许慎,径直走回房间。开始往行李箱里装衣服,装着装着,发现有许多都是许慎买给她的,于是又开始往外搬。
来来回回地折腾着,终于,手腕被一只手拉住。
许慎的体温常年寒凉,指尖也是冰冷,窝在方冉手腕上沁入骨血的冷,他皱着眉头凑近她:“你是认真的?”
她抬眼看他,目光澄澈如无波的清澈湖水,没有说话,只是将他的手甩开。
许慎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因而方冉甩开他的手,力道也有些大。许慎一个不稳,身形微晃,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才站稳,肩膀抵在墙上微微颤抖,靠着墙闭了闭眼,走回方冉身边,在她身后坐下。
“抱歉。是我失言。”他鲜少认错,所以口气生硬。
“你并没有说错,我确实一无所有,我哪里有资格生气?”
方冉背对着许慎,自然看不到许慎深吸了口气,抬手又用力扣住心口,片刻后放下,眉头紧锁:“你没有一无所有,之前你的东西,现在还是你的。”
方冉依然不理他,手下收拾东西的速度并不减慢。
许慎只好继续说下去:“这样晚了,这里不好打车。”
是了,许慎住的地方虽不必苏莲蕊的清芸山偏远,却也是市区闹中取静的角落,曲曲折折地依着小山坡而建,住户一般自己开车出入,陌生车辆进入手续繁杂,故而出租车进出都不大频繁。
“我走到外面去。”方冉说着将行李箱合上,立起来,除去许慎给她买的东西,她能带走的其实不多。她自嘲地想,真是合了今天的争吵,她离开了许慎简直一无所有。
许慎跟着站起身来,接过她的箱子,他走在前面推着箱子,她跟在后面,即使是到了要离开这个步骤,还是由许慎主导着。
他推箱子,开门,关门,按电梯,而方冉只是默默跟着他。
小区通往外界的路长而黑。今天许慎是坐着韩沙沙的车回来,他的车停在公司,他们只能顶着月黑风高的夜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偶尔有一辆车驶过,打来一束光,照得人看不清前面的路。
拉杆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动摩擦出声响,许慎在前面走着,方冉在后跟着,一路无话。
许慎的脚步放慢下来,方冉也跟着放慢下来,她不愿意走到他的身边去,而他的声音却从前面飘过来,在深沉的夜色中仿佛叹息:“你要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当真问住了方冉。当年方家盛极一时,她离家出走可以去找那些一起玩耍的哥哥姐姐们。可是后来因为方显财务造假,众多股东撤资资金链断裂裂濒临破产,只有那时规模尚小的许氏以小搏大将方家旗下的公司低价并购。虽然如此,也挽不回方家颓势,而后她的父亲方显因为财务造假,隐瞒了大量重要事项没有披露,严重影响了会计信息的重要新和想关心,而事情曝光之后,股东大量撤资资金链断裂,方显又为了筹措资金吸收了大量民间借贷,被指非法集资,两罪并罚,方显被捕入狱后,用一根偷偷藏起来的牙刷自杀。
方家一败,树倒猢狲散,她又被许慎送出国六年,此番回来,除却许慎,当真不再认识谁。
曾经的方冉骄傲极了,而如今的方冉当真一无所有。
一个骄傲的人最不愿意被提及的也许就是物是人非的曾经,何况把这个曾经赤裸裸铺展开了的人是现在正占有着她曾用过的一切的许慎,也是她最最在意的许慎。
她的潦倒被撕开,她连许慎都不再拥有,方冉承认自己可笑的自尊不名一文,可她还是想要在韩沙沙占领这个家之前昂首挺胸的离去。
许慎步步引导:“再住一个晚上,要走,也明天再走。”
方冉有些犹豫,许慎说得有道理,可是她这样回去,岂不是雷声大有点小惹人笑话。
许慎忽然停下脚步,撑着拉杆箱的杆子站立住,掩唇轻轻咳嗽哦,声音不大,却咳了好一阵停不下来。方冉绞着双手站在一边,看得心疼,却又硬着心倔强地不肯上前扶他一把。
许慎撑着拉杆箱,声音低弱,身子有细微的摇晃,方冉听到他难得的示弱:“小冉,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方冉没有回答,却掉了头往回走。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拉过许慎手里的拉杆箱,她还是执意不肯与他同行,可是却放慢了脚步,走了几步,漫不经心地回头飞快扫一眼,目光不曾在许慎身上停留。
许慎却勾了勾嘴角,再多入情入理的话,也抵不过她一念之间的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