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亮的时候,一架华丽的马车从上阳宫驶出来,直奔裴府。
车上悬着两尺素布, 如同披麻戴孝一般。
天光还未大亮,路上行人稀疏。
那辆马车奔驰的飞快, 一如车上的人,归心似箭。
车还不等停稳,裴焱便急匆匆地跳了下去,大步冲入府门。
停步在院落中的时候,他看到了置于中厅的灵堂,府院中尚有未清理的斑斑血迹,白色纸钱洒得到处都是。
家已经被抄,能搬走的几乎全都搬走了,看起来家徒四壁,满目疮痍。
裴焱眼神绝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步挪动到了灵堂,面对那副巨大的合葬棺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阿爷……阿娘……孩儿,回来了。”
他眼中的泪水紧随其后地汹涌而出。
“裴郎,节哀啊!”
说话的是工部侍郎宋闻。
有些官员在知道裴奉远的丑事被揭发以后,怕被牵连,过来吊唁一下就匆匆离开了,嫌待久了晦气。
而那些忠实的部下,则在裴奉远死后自发搭建了灵堂,并壮着胆子在这里守了一夜的灵。
宋闻便是其中之一。
他双手托着一条孝布,递上前去。
裴焱起身接过,将那条孝布系在头上。而后抹了抹泪,走到双亲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
“我阿爷汲汲半生,都在追求功与名,所幸也有些成就,官至尚书郎,三品大员。而今他离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之位就只差一步,却突然功亏一篑了。”他看着灵位上的名字,面色阴沉铁青,“你说,谁会在这个时候,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灭我裴氏满门呢?”
“我不敢妄议。”宋闻脸色一变。
“莫不是朝堂纷争?”裴焱红着眼睛,悲伤的表情中忽然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我阿爷在朝为官多年,不可能一个死对头都没有吧?”
“小郎君,这种事可说不得……”宋闻打断道。
“你们不敢说,是出于忌惮吧?忌惮那人位高权重?无妨,我心里都清楚……”
裴焱正说着,一枚飞镖突然凌空袭来,在距离他面颊仅一寸的位置飞过,稳稳钉在了门前的木柱上。
那枚飞镖的尾端,还绑着一封信。
众人一惊,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飞镖飞来的方向,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短暂惊悸之后,裴焱好奇地上前将那枚飞镖上的信给拆了下来。
信封上清晰地写着四个字:裴郎亲启。
给自己的信?裴焱更加疑惑,赶忙将那封信拆开。
在看到信上的内容后,他捏着信纸的手逐渐攥紧,那张纸在他的手掌中变成皱皱巴巴。
但与此同时,他眼中的目光却越来越尖锐,仿佛突然有了目标一样。
“小郎君,没事吧?怎么回事?”宋闻询问。
“没事。”裴焱将纸团丢进火盆中,看着它烧成灰烬,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张忧郁的脸变得冷峻,杀气重重,“该报的仇,我一定会报的。”
宋闻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凶手都不知道是谁,上哪报仇去呢?
他只觉得是裴焱痛失双亲之后的正常情绪波动,没有过多理会。
“好吧,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你先缓缓吧。来人啊,送小郎君去休息!”
“不用。我就在这守着,让我陪我阿爷和阿娘多待一会儿。”裴焱背靠棺木,席地而坐,“对了,帮我备一辆马车,下午我想去护国寺一趟……”
宋闻迟疑片刻,对一旁的手下摆了摆手,“照做。”
……
护国寺,神都内最大的佛寺之一,与白马寺同属皇家寺庙。
除贵族和百官以外,平民不得进入内部供奉香火。
这座寺庙修建于十二年前,也就是嗣圣元年。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国公薛师初遇武曌,比如皇帝李显被贬为庐陵王,武曌改立皇子李旦为帝,而后李旦也被废黜,武曌改元光宅,开启了女皇时代。
既然是皇家寺庙,护国寺的规制和规模必然是很高的。
寺院坐北朝南,占地约六十亩,主要建筑有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宝殿、接引殿、毗卢阁等,均列于南北向的中轴线上。
整个寺庙布局规整,风格古朴。
各大殿中,佛像,菩萨像,罗汉像无数,均是大工匠手笔,惟妙惟肖,法相庄严。
前来供奉的都是皇室宗亲,权贵望族,所以香火亦是极其鼎盛。
护国寺大门之外,广场南有近些年新建的石牌坊、放生池、石拱桥,其左右两侧为绿地。
沈崇的车驾在护国寺侧门停下,亲自驾车的管家勒住缰绳,将马拴好,然后从车上搬下来一个马扎,放于马车侧面。
“阿郎,护国寺到了。”
轿帘掀开,探头出来的却是个妙龄女子。
那姑娘长得眉清目秀,一副小家碧玉的气质。
她兴高采烈地打量着外面的环境,眼中满是新奇的神色。
“小娘子,慢些。”
管家抬手想要扶她,结果她却根本没踩那只马扎,直接从车上一跃而下。
“哎哟,您可别摔着!”管家表情担忧。
“无事无事!”沈鸢朝管家做了个鬼脸,回过头来,对着车内喊道,“阿爷,你快下来呀!外面好热闹!”
话音落下片刻之后,沈崇才从车上缓步走下来。
因为昨夜没有睡好,他整个人看起来神情疲倦,面容苍老了很多。
此时外面的人声嘈杂,对他而言不过是噪音。
“鸢儿,注意仪态。”
“知道了,阿爷。”沈鸢撇嘴。
沈崇在管家的搀扶下缓步走下来,站在护国寺门前,望着这座气势恢宏的建筑,不禁思绪万千。
“阿爷,我听说这护国寺求签很灵呢!要不今日我们也试上一试?”沈鸢提议道。
“你想求什么签?”
“替阿爷求官运,替阿娘求消业,至于我自己呢……”沈鸢一边说一边思索。
“至于小娘子,就求个姻缘签吧!”管家笑道。
沈鸢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人家还小呢!”
“你可不小了,最近很多官员都跟我谈论到提亲的事情,也的确该寻摸一门合适的亲事了。”沈崇摸着胡子说。
“那些王公大臣的子嗣,各个都是喜欢去花街柳巷喝酒,入勾栏瓦舍听曲的主儿,我才不要嫁给那些花花公子呢!要求,我也是求一个如意郎君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