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上阳宫别苑。
几名宫人将晚宴撤走，端来热水和换洗的衣物。
“小郎君，该洗漱休息了。”小太监轻声提醒。
裴焱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光。
“我几时去见圣人？”
“圣人并没有传召你，暂时不用见了。”
“那我还要在这别苑里待多久？”
“奴才不知。”小太监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对了，圣人特意嘱咐，让我把这份奏章转交给小郎君。”
裴焱狐疑地接过折子，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他整个人瞬间震惊得难以附加，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就连捧着折子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身形也跟着向后踉跄了两步。
“怎么会这样？我离家的时候，我阿爷和阿娘还都好好的呢！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我不信，这不是真的！”
“圣人怎么可能会骗人呢，小郎君请节哀。”小太监安慰道。
裴焱情绪激动，一把抓住小太监的衣袖，大声询问，“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小太监努力扶稳他，脸上露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容，“奴才只是个跑腿打杂的，怎会知道谁是凶手呢。不过请小郎君放心，内卫和大理寺已经在查了，此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人已经没了……”裴焱像丢了魂儿似的，坐到桌面，目光渐渐呆滞下去，眼泪汹涌而出，“什么都没了。”
那份奏折上不仅仅写了裴府遭人血洗的事情，还写了裴奉远这么多年以来的罪状。
人死却没能留下清白，这无疑是莫大的悲哀。
而在裴焱心里，圣人不想召见他，大概也是因为他是污吏之子。
如此一来，他也就没有办法获得成为圣人面首的机会了。
当初父亲给他构画的美好蓝图，如今全都付之一炬，成了梦幻泡影了。
不仅如此，事情似乎还向着另外一个极端发展了。在经历这些之前，裴府在神都至少也算得上是颇有些地位。
可现在，家破人亡，一败涂地。
这样的打击，对于裴焱来说必然是巨大的。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阵巨雷击中了一般，胸口有强烈的窒息感，身体久久动弹不得。
“对了，圣人还交代了，说明日可以送小郎君出宫去，准许回府吊唁，处理家中丧事。”小太监补充道。
“替我谢谢圣人……”
裴焱声音颤抖，最后渐渐变成哽咽。他伏在桌案上，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夜色愈发浓重，不见星月。
与此同时的沈府内，沈崇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神情不安，被梦魇缠绕。
在梦境中，他孤身走在一片废墟之中，目之所及，尽是断壁残垣。
在那些断壁残垣之内，埋藏着累累白骨，狰狞可怖。
四周是茫茫的大雾，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沈崇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废墟中跌跌撞撞地寻找出口，可是他走了很久都像是一直在原地打转。
兜兜转转，周围的景色都如出一辙，沈崇不禁感觉一阵眩晕。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下方伸出来，死死抓住他的脚踝。
沈崇被吓了一跳，低头看时，发现那只手竟是来自已经死掉的裴奉远。
裴奉远的下半身被碎石掩埋，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他满脸是血，努力地向外伸着手，宛如地狱变相图里面的恶鬼。
沈崇惊叫起来，脚一软瘫坐在地。他拼命挣脱裴奉远的手，连滚带爬地逃离。
他没了命地奔逃，跑进大雾之中。
直到跑不动了，他才停歇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再抬头的时候，他愕然发现那片废墟不见了，眼前只有无尽的浓雾，将他团团包围，让他感觉危机四伏。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沈崇猛地回头，只见一个漆黑如墨的身影缓步朝他走来。
那人全身都被黑气包裹，看不清面容。他的手里提着一把长刀，刀身也是通体黑色的。
沈崇察觉到了一丝杀意，他想要跑，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任凭他怎么用力，移动起来都非常地吃力。
而迎面走来的那人，已经举起了长刀，以冲锋的姿态，朝他挥砍而下。
“啊——”
沈崇骤然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努力平复着气息，发现汗水已经湿透了身上衣。
“阿郎，您没事吧？”管家闻声惊慌失措地推门而入。
沈崇长吸一口气，沉沉地呼出，“几时了？”
“已经过子时了。”管家回答。
沈崇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忽然询问道，“护国寺这几日准许上香么？”
“护国寺近日一直开放着，准许上香。”
“或许是夫人的忌日快到了，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噩梦缠身。明日帮我准备准备，咱们去护国寺一趟。”
“好，明日一早我就去准备。阿郎余悸未消，是否需要喝些安神汤？我让后厨去做。”管家关切道。
“不必了。”沈崇摆了摆手，“这么晚了，就别折腾了，你也去睡吧。”
“好，我睡的浅，有事您直接叫我。”管家退出门去。
沈崇独自坐在床上，回味着那个恐怖的梦。
在梦里，他虽然躲过了裴奉远的冤魂，可是却没有躲过那个黑影的攻击，最后死在了刀下。
所有的梦都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沈崇觉得这梦一定有所预兆，他的内心渐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裴奉远，新安石料，墙中白骨……往事如潮水一样涌现在脑海中。
他虽然现在已经贵为刑部尚书，在朝中也被誉为铁肩担道义，明辨是非黑白的清官。
可他的过往却并不像他展现给世人的那般清白。
有多少位高权重之人，都是踩着累累白骨坐上高位的。在他们的上位史中，不乏鲜血。
沈崇也不例外。
其实他知道出现在裴奉远府宅中的那块新安石料代表着什么，可是他不能说，他也不敢说。
只要当年的事情被和盘托出，那么面对他的下场就只有身败名裂，不会比裴奉远好到哪去。
他不知道裴奉远的死到底是因为当年的事情被泄露，遭人复仇，还是有心之人在利用这件事做文章。
他自认为当年的事情处理的还算干净利落，丝毫没给对方留下的复仇的机会，应该不会是前者。
所以梦中那个要杀掉他的无脸黑影，或许是心魔作祟。
沈崇敲了敲头，暗示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他默念着心经缓缓躺下，重新合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