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玄裳借调了很多人手,加上工具辅助,才将永宁坊街头的那块巨石移走。整个过程,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但不管怎么费力,石头都必须要挪。
它的存在,意味着对皇权的挑衅,对圣人的不尊重,也会让百姓胡思乱想。
起初左金吾卫将军司徒震提议将石碑炸碎,但被韦玄裳驳回了建议。
当街碎石,不仅会造成很大的破坏,还等同于销毁证物。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在这块石头上,石头如果没了,她还怎么往下查?
石头被运走之前,韦玄裳从上面敲下来一些碎石料,用布包起来。
随后她和陆爻急匆匆地前往工部。
工部内设有一营造司,此处掌管工程营缮与制作等。营造司内有两个部门,一个叫做样式房,专司建筑设计,绘制图纸。另一个部门,叫做销算房,负责收集对应工料,对用料进行挑选,并对建筑造价进行预估。
销算房内有一位“销算高”,本名高澜庭,已年逾五旬,曾参与过皇陵及多处皇家园林等工程,从事算房职务已三十多载。
韦玄裳恭恭敬敬地将那个包着碎石料的布包递交到“销算高”的手上。
“销算高”将布包打开,看到里面的碎石料,目光微征。
“这是?”
“高老见多识广,劳烦您帮忙鉴别一下,这是何石料,出自何地?”韦玄裳拱手道。
“你们内卫,什么时候也掺合到工程建造的事情里来了?”
“只是遇到一桩案子,与石料有关罢了。”
“销算高”捏起一块碎石仔细瞧了瞧,似乎明白了什么,“哦,永宁坊街上的那块。”
“您也知道那块巨石碑?”
“满城都知道了。清早时路过那里,我便凑近瞧了一眼。这是新安石料,比普通的砂岩更加细腻,坚硬,抗风化效果好,当年的护国寺建造,用的就是这种石料。只不过从几年前开始,神都内便不再使用新安石料了。”
韦玄裳听闻,面色疑惑,“这么好的石料,为什么不用了?”
“好归好,但产量低,供应不上建造所需,所以就不用了。巧合的是,不久之后,堪舆大臣又在不远处的津县发现了另外一种青石料,同样坚硬耐风化,且质量、品相皆为上乘,颜色温润,质感上佳,不仅如此,还适合雕刻,其表面雕刻出来的纹样线条更加流畅、细致。”
“销算高”耐心地解释道,“久居神都,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各个高门大户的墙上,围栏上,都有雕刻,他们喜欢通过那些雕刻来彰显品味和地位。而且津县石料产量巨大,于是在那之后,神都的建筑用料便全是津县石料了。”
“原来如此,多谢高老指点!”
韦玄裳心中不由得暗喜。
若是这新安石料从很多年以前就不再被使用了,那么相比遍地都是的津县石料,它的来源就更加好追溯了。
而且把一块近万斤的石料从新安运到神都,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不可能不被注意到。
出了营造司,韦玄裳当即下令,“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城门守备那里查一查近期的石料进出城记录。陆爻,你带人去一趟新安,到那边的石矿上问一问,最近有没有人采购过整块的万斤石料。”
“是!”陆爻领命。
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韦玄裳脚步匆匆地走在路上,却胸有成竹。
“哼,我就不信他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
日影西沉,天色渐暗,新一夜的宵禁即将开始。
实行宵禁,是为了防止滋生出不必要的治安问题,从而禁止百姓在坊间街道上游荡。
但宵禁之后的神都,并非处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有一个地方,在宵禁之后,依旧热闹非凡。
那个地方,便是被称为“神都不夜坊”的修善坊。
神都城内,联坊星罗。其中风月场所最多的,就是修善坊。
修善坊紧邻南市,还居住着大量的胡商,存在商人来往,便少不了酒肆和风月场所。
而且宵禁,并不意味着不能有任何活动。只要在宵禁之前进入修善坊,寻一处好的逍遥之所,便可以在这边随意玩耍。只是宵禁之后,不可以再随便出入。
所以神都人民的夜生活并非枯燥乏味,甚至可以“奉旨”通宵。
众多风月场所中,最热闹的当属“枫林晚”。
楼外挂着银题彩帜,楼上佳人粉袖,莺歌燕舞。
陈白衣上楼的时候,无数粉袖与他擦肩而过,大有一种穿行于万花丛中的感觉。
但他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并不理会那些向他抛来的媚眼。
陈白衣径直上楼,停在那间与众不同的客房门前。门楣上悬着一块牌匾,上面用隽秀的兰花体写着“风花雪月”四字。
他抬手轻扣门扉,一袭红衣推门而出,笑脸相迎。
“陈郎来的稍晚了些,等得人家心神不安的。怕不是在楼下时,对哪位红粉佳人流连忘返了?”说话的正是花魁苏屏儿。
今夜她换了一副更加娇艳的妆容,烟眉如黛,红唇如血,金钗银冠,再穿上那身及地红袍,像是要出嫁似的。
“有苏娘子在,我岂会对他人流连忘返?”陈白衣笑道。
苏屏儿娇媚一笑,随即朝里面做了个恭敬的手势,“郎君请。”
陈白衣大步踏入房中,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
两人对坐在桌前,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苏屏儿敛起袖子斟酒。
两人虽然面色不改,但初入门时的暧昧气氛,却很快消失不见。
“永宁坊惊现石碑一事,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但这似乎并不能伤到你的那些仇家分毫。”苏屏儿说道。
“我想要的,不过是风雨欲来前的雷声,虚张声势罢了。有了这个开端,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才更加有意思。”陈白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让你探听的消息,你探听得怎么样了?”
苏屏儿娇笑着为陈白衣续杯,“当朝宰辅娄知镜请求辞官,告老还乡。工部尚书裴奉远这个老狐狸,盯上了宰辅的位子,想继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