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能当上宰辅,对你有什么坏处?!”
裴府内,工部尚书裴奉远的声音从房间中传来。
裴家大公子裴焱跪在地上,被他阿爷怕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他娘急的直跺脚,“可这事你也不能全怪罪他啊!他这么年轻,你就要把他送到宫里……”
“送到宫里是他最好的出路!又不是让他去当太监,你紧张什么!”裴奉远怒斥道,“你以为谁都有机会成为圣人面首的吗?能被圣人宠幸,到最后哪个不是王公侯爵?”
“阿爷要是愿意您可以自己去啊!凭什么让我去陪那个老太婆!”裴焱终于忍不住了。
“放肆!”裴奉远一巴掌打在裴焱的脸上。
“你这是做什么呀……”裴夫人瞪了裴奉远一眼,赶紧上前护住裴焱。
裴焱捂着火辣辣的脸,眼里满是对裴奉远的憎恨,“做面首很光彩么?我靠我的能力,将来一定也能封侯封爵!”
裴奉远甩了甩袖子,突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靠自己?你阿爷我在朝堂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才勉强爬到工部尚书的位置,距离宰辅之位尚且有一步之遥。你在工部的差事都是我安排的,没有我的安排你什么都不是!现在你跟我说,你靠自己能封侯封爵?”
此话一出,如同一盆冷水,将裴焱心中的那团烈焰彻底浇灭。
房间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裴奉远缓和了一下态度,主动打破沉默,“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我也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更是为了裴氏一族。你想啊,等你封了侯爵,我做了宰辅,届时我们裴氏便可跻身河东的名门望族,子子孙孙皆受福禄,那是何等的辉煌啊!”
听到裴奉远构想的美好蓝图,裴焱的内心渐渐有些动摇了。
他阿爷说的没错,名门望族,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梦寐以求的。
天下芸芸众生,能有多少可以成为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又有多少能世代权贵,永享福禄呢?
裴家起于寒门,以前住在长安时,完全被人看不起。裴奉远在高升尚书之前,一直是夹着尾巴做官。
长安城里的权贵云集,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个贵胄,吐口吐沫都能将他满门淹死,所以他家谁也不敢惹。
为此,少年时期的裴焱也没少受同年龄的小王孙贵族欺负。
阶级制度,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本来在这二十余年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裴奉远方才的一番话似乎点醒了他。
现在就有一个成为名门望族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只是需要他付出很大的代价。
面对这样的抉择,他从一开始的完全抗拒,变成了举棋不定。
毕竟没有人不想成为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裴奉远看到裴焱犹豫,眼中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神情。
久居官场多年,他已经把察言观色的能力练就的炉火纯青。
他看出了裴焱内心的动摇。
有时候,想要潜移默化影响一个人,其实只需要给他一个念头就够了。
裴焱心中已经有了这个念头。
权势。是个很好的引子。
接下来,裴奉远还需要再给他一些时间来想通这些事情。逼的太紧,反倒会使他抵触。
“你不用着急给我答案,好好想想再告诉我。唉,我老了,以后振兴裴家的重担,就交到你手里了。”他似有深意地拍了拍裴焱的肩膀,说完便拂衣离去。
望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背影,裴焱神色复杂。
“焱儿……”
裴夫人想要安慰儿子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让我独自静一静。”
裴焱紧攥着衣袂从地上爬起身,心事重重地跑回了房间。
……
枫林晚内,风花雪月客房。
陈白衣饶有兴趣地摩挲着酒杯,脸上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当真?裴奉远为了做宰辅,要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宫里做武曌的面首?”
“是啊。有些人做事,就是不择手段。”苏屏儿说。
“这些事,是他亲口讲的?”
“当然不是。家丑不外扬,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亲口往外讲。是从他那些同僚口中得知的,那些人别看官不大,喝点酒之后恨不得说自己是天王老子,什么都往外讲。但好在这里是风月场所,他们说什么都无所谓,姑娘们只在乎他们口袋里的钱。”
陈白衣会心一笑,“看来当初把你安插到这里来是正确的,没有哪个地方探听到的消息比这里更多。”
“我在这里给你做了三年的暗桩,虽说是卖艺不卖身吧,可那些臭男人真的很讨厌。”苏屏儿面无表情地说。
“委屈你了。”陈白衣敬了苏屏儿一杯酒,“等事成之后,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好啊,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不,离开神都以后,你就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跟我在一起。”
“你嫌弃我?”苏屏儿盯着他的眼睛,“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嫌弃我?”
“没有,我不想拖累你。真正的我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活着只是为了复仇罢了。如果我失败了,你就自己走,去江南,去塞北,去哪都行。”陈白衣沉声道。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去哪,我去哪。”苏屏儿固执地说,“你死,我也死。”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陈白衣赶紧转过话题,“对了,还有其他消息么?”
苏屏儿缓了缓情绪,答道,“刑部尚书沈崇,也想做宰辅。他和裴奉远两人争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服谁。”
“鹬蚌相争……”陈白衣手指轻敲着桌面,笑容微妙,“不是什么坏事。”
“还有一事。”
“什么事?”
苏屏儿从袖中掏出一锭染血的金条,轻轻放在陈白衣面前,“那个打更的,被我杀了。”
陈白衣微怔,随后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杀他?”
“归根结底,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苏屏儿说,“我们的人,全都有共同的目标和志向,但他却需要靠钱来买断。你觉得这些钱,能买断一个人多久?一旦他觉得这些钱不足以填满他的欲望,那么他所知道的事情,就会成为可以威胁到你的把柄。所以我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可他还没威胁我呢,你这是滥杀无辜。”陈白衣正色道,“你这样做,就不怕事成之后,我也如此待你么?”
“无所谓。当年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我恐怕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我这条命是你的,你随时可以取走。”苏屏儿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
陈白衣想反驳什么,最终却只是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