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陈白衣始终没有见到薛师的身影,直到这天晚上,才见到他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把一卷帛图塞到自己手上。
陈白衣微怔片刻,将那卷帛图平放在桌上,缓缓展开,一张张精密的设计图纸呈现在他眼前。
设计图的外部轮廓是一尊佛像,内部却别有洞天。佛龛,经柜,旋梯,空中回廊,一切安排得恰到好处。
陈白衣不由得眼前一亮。
“陈郎觉得如何啊?”薛师迫不及待地要听他的评价。
“精妙绝伦。”陈白衣只答了四个字。
“哈哈哈!精妙就对了!为了这些图纸,我可下了很大的心力呢!”薛师开怀大笑,“只不过细节之处仍有欠缺,过后让他们补上。”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设计到这种程度,已是不易。看风格,还是大样式师的手笔。”
“好眼力,的确是出自大样式师之手。画这张图的人是号称四大样式师之首的庄简繁,神都上阳宫和护国寺都是他的手笔。我跟他说明了建造天堂大佛的想法,他告诉我一个月出图。真是笑话,我薛某人想要的东西,哪还等的了那么久。于是我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盯着他画,这老小子三天就画完了!”
薛师说这番话时,神气地叉着腰,满脸讪笑。
对于此等行径,陈白衣见怪不怪,这位薛国公向来就是这副做派,在外面骄横的很,对自己人倒是嬉皮笑脸的。
“怪不得这两日都没怎么见到薛公,原来是一直在忙这件事。”
“图,我交给你了。址,也选完了。接下来的建造事宜,由你来配合工部那边实施。”
“薛公放心,属下定当尽心尽力。”
“好!那就这么定了。白马寺那边明日开始举办祈福法会,要连办七七四十九日,我应该会在那边待上一阵子。这些日子可累煞我了,本公要好好修养一番。后续有什么事情,你差人去那边寻我便是。”
交代完这些,薛师伸着懒腰离开。
陈白衣看着图纸,目光停在设计图斜下方的落款处。
庄简繁。
这位大样式师其实并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他恍然记起方才薛师谈及的大样式师作品之一的护国寺。
陈白衣起身,从身后的典籍架子上翻找一番,随后从一个锦盒内抽出一副卷轴来。
卷轴展开,图纸铺陈在天堂大佛设计图的上方,泛黄的纸张上面依然保留着清晰的墨迹。
“护国寺……真是巧合啊……”
他口中喃喃着,眼睛盯着那份陈旧的寺庙建造图纸,蓦然从那些度量严谨、布局分明的线条当中,瞥见了一团火,随后整个人陷入到同样陈旧的回忆当中。
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火海之中,体会着烈火灼肤之痛,周围满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血与刀光在明明暗暗的背景下交织,变成满目疮痍……
陈白衣心如针刺,骤然回过神来。
这幅场景在他的梦境里来来回回上演了十二年,他本该麻木的,可是每一次都让他感觉历历在目,痛彻骨髓。
如今他能感受到的不仅有当年失去至亲的痛,还有忍辱负重,削骨易容的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在等一个契机,现在正是时候。
陈白衣将旧图收起,看着桌上的天堂大佛设计图,会心一笑。
这东西大有文章可作。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助,眼下的每一步,都恰好落在他的算盘上……
内卫府。
天蒙蒙亮。
韦玄裳伏在一堆文书之中,面容倦怠且颓丧。
洛阳城一共有八个城门,城东永通门、建春门、上东门。城南长夏门、定鼎门、厚载门。城北安喜门、徽安门。城西有墙无门。
她从城门吏那里调出了近一年的石料入城记录,反反复复查找了好几遍,可是都没有找到新安石料的入城记录。
因此韦玄裳认为,那块巨石很可能是被藏在其他石料里运送进来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查起来可就费劲了。
若是工部承建还好说,每一车物料都会有一笔相应的采买记录,可如果是私人购置,那根本无从追踪。
窗外的鸡鸣声已经响了三遍,天光大亮。
韦玄裳放下书卷,伸了个懒腰走出书房。
院落中,那些起的早的殿值已经开始活动拳脚。
晨练对他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项目,所谓殿值就是御前侍卫,武功必须得扎实。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韦统领早!”
“统领早!”
见到韦玄裳,几人一边挥舞拳脚,一边打招呼。
“早!”
韦玄裳习以为常地从他们之中穿过,走到中庭的时候,她吸了吸鼻子,嗅到一缕香气。
下一刻,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内卫府在东城外,距离北市很近。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想来是早市已经开了。
韦玄裳大步地走上街去,果不其然街上已是人头攒动。
刚揭开盖子的包子笼屉冒出大团的蒸汽,锅里贴的肉饼子滋滋地冒着油,旁边的点心摊子叫卖着刚炸好的金麻枣和蛋黄酥。
韦玄裳熬了那么久,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
她找了个摊位,伙计立刻跑过来,麻利地将桌面和板凳擦干净。
“大娘子请坐,您来点什么吃食?”
“一碗胡辣汤,一屉烫面角。”
“好嘞,您稍等!”
伙计倒了一碗早茶,随后快步离开。
韦玄裳一边喝着茶,一边思索着石碑的事情,可是越想脑子里越像是混了一团浆糊似的。
此事若查不明白,圣人必定责怪,她不由得犯起愁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韦玄裳抬头看时,那匹高头大马已经停在了自己身前。
“统领!吃啥呢!带我一个!”
来者赫然是一身风尘仆仆的陆爻,看他的样子估计是连夜赶回来的。
但见他快速翻身下马的这股吃货劲,属实让人觉得有些没出息。
韦玄裳觉得又气又好笑,无奈地朝店伙计招了招手,“再加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