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爻仍是有些不解。
“既然他都当上了裴府的管家,应该很受裴尚书信任。那样的话,他想加害裴尚书,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又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大的场面来呢?”
“刚刚在府外交手之时,是这位管家推开了与我厮杀的那人,故意留下来垫后,才被我一刀击杀。”韦玄裳摸着下颌回想,“如此可见,这位管家在那群黑衣人当中,并不算核心人物,所以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也是受人安排。”
“统领的意思是,这位管家是受人指派,卧底在裴府之中,为的就是搜集裴尚书贪赃枉法的罪证,然后等待这一天,再将他手刃?”陆爻挠了挠头,“可是这还是说不通啊。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裴尚书,只杀他一人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满门灭口啊?”
“或许是幕后主使生性残暴也说不定呢?又或是那些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杀人灭口。”韦玄裳说,“我觉得最大的疑点是,他们先挖出了裴尚书的罪行,然后再用自己的方式将其诛杀,这么大费周章地安排,难道只是想让裴尚书被杀的同时,声名尽毁?还是想故弄玄虚,将自己塑造成伸张正义的侠士?”
韦玄裳感到匪夷所思。
倘若天降石碑之事,与裴奉远之死,全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他的目的,会不会是在表达对朝廷的不满呢?
毕竟早年间神都也出现过一些类似的邪教徒,自称神使,他们借着神尊的名义审判天下苍生,私自执行裁决。
可如今那伙邪教徒早已覆灭多年,应该不会卷土重来吧?
韦玄裳在脑海中极快速地把能想到的可能性都推想了一番。
“要不还是等明天让大理寺的人过来查吧,毕竟这么大的命案,也不是光靠我们就能调查清楚的。况且情况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查起……”陆爻语气疲惫。
“石碑,账簿,这些东西都是线索,什么叫不知从何查起?我看你小子是想偷懒了!”韦玄裳瞪了陆爻一眼。
陆爻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其实想查出幕后主使并不难。”陈白衣忽然开口。
“先生有何高见?”韦玄裳问。
“所有的凶案,大多都是因为积怨已久。像这种灭门惨案,几乎可以排除是有人临时起意而制造的屠杀。那么就只需要调查一下和裴尚书有过节的人,或者存在利益纠纷的人,便可找出可疑的凶徒。”
“有些道理。”韦玄裳点了点头,目露崇敬之色,“多谢先生指教。”
“随便说说而已,不成见解。若是能帮得上忙,在下也很高兴。毕竟裴尚书也算与我家国公有些渊源,没想到竟然遭此横祸。唉,真是世事无常……”陈白衣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兔死狐悲而感到心虚的样子。
树梢头上的月影斜了几寸,远处响起了打更人的梆子声。
更深露重,那些尸体暂时也没法处理,韦玄裳只得下令保留现场,等明日大理寺的人再过来勘察一遍。
为了防止有人再返回做些手脚,她刻意留下了几名内卫值夜。
原本点名点到了陆爻的头上,可是这家伙死活不肯留下来,说自己刚才不小心说了大不敬的话,怕裴尚书半夜诈尸取他狗命。
韦玄裳笑着打趣说,就算他不待在这里,裴尚书想带走他,他也躲不掉。吓得陆爻接连打了几个冷颤,出门时的表情都疑神疑鬼的。
至于陈白衣,韦玄裳暂时想不到一个监工天堂大佛工程的国公府门客,会和工部尚书之间产生某些敌对关系。从她所知晓的信息来看,两人完全是一个阵营下的共事者。
又或者是陈白衣伪装的极深,让她觉得他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坏人,完全是一个与此事毫无瓜葛的旁观者。所以她也没有多留陈白衣,彼此告别之后就放他返回国公府了。
这让陈白衣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确定韦玄裳带着其他的内卫撤离后,他重新换上那一身夜行衣,从国公府溜出来,赶到之前约定好的地点。
还是那间废弃的道观。
陈白衣抵达的时候,就只剩下苏屏儿一人坐在屋顶,怀里抱着剑,静静地看着月亮。
陈白衣脚尖轻点,施展轻功跃上屋檐,坐在她旁边。
“其他人呢?”
“都散了,回去歇息了。”
“你怎么没回去?”
“在等你。见不到你,我是不会走的。”苏屏儿望着夜空,姣好的侧脸上挂着一层伤感的神情,“对了,福伯死了。”
“我已经知道了。”陈白衣说,“我改换着装返回了事发地,他的尸体已经被内卫抬进了裴府里,明日会移交大理寺进一步调查。”
“他们没怀疑你吧?”
“没有。”
“那就好。我们……不替福伯收尸了么?”
“暗桩的尸体,没法收。死了,就是死了。”陈白衣语气沉重。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你会帮我收尸么?”苏屏儿转过头来,看向他。
陈白衣的脸上不悲不喜,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回了句,“不会。帮暗桩收尸,就等于暴露自己。这话听起来可能有些自私,可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就没办法完成那个最终的目标。大家都是为了那个最终的目标而活着,他们死了,我只能带着他们的遗志继续往前走。我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毁掉全盘的计划。如果我真因为去收尸而暴露的话,死掉的暗桩也不会原谅我。”
“我大概懂了。”苏屏儿头一歪,靠在陈白衣肩膀上,“那等我死的时候,就不让你来帮我收尸了,我跟着你,不是为了成为你的绊脚石。”
这话听起来荒唐至极。
可他们就是这样一群人,见不得光,随时都会死。
所以陈白衣并不觉得苏屏儿的话离谱,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迟疑了片刻,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就静静地坐在那,让她靠着,直到她缓缓闭上眼睛。
坊间隐隐有阵阵鸡鸣。
半梦状态下的苏屏儿被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月光已经淡去,薄雾升起。
陈白衣轻轻推开她,活动着手臂站起身来。
“你该回修缮坊了,免得露出马脚,被人发现。裴府的事,大理寺肯定会严查,这几日在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随意乱跑。有什么事,就用信鸽联系。”
苏屏儿反应迟缓地点了点头。
“好了,走了。”陈白衣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身影向下一纵,消失在逐渐弥漫开来的晨雾之中。
苏屏儿回味着身边的余温,良久,才拂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