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从初春柳条抽出嫩芽,到地上新草变成翠绿。
刘闯最日常做的事,便是隔几天给苏教授买些苹果,专挑那种又脆又甜的。
老头没什么生活技能,连基本的挑选苹果也不会,这事便正好由刘闯代劳了。
虽然他依旧很严厉,虽然刘闯依旧对国学一窍不通,但是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再那么针锋相对。
“苏教授。”刘闯提了一大袋子苹果站在屋门口。
苏志渊掀掀眼皮,明白他的来意,“嗯。”
每次刘闯放下苹果便会离开,和老头没什么说的,说多了反倒惹这位老学究生气。但这次他没立刻走,而是凑到桌边,伸脖子瞧了眼。
“苏教授,写工作总结呢?”
苏志渊斜眼从眼镜侧面瞟了下,“有事?”
“也没什么,这不明天就走了吗,我是来问问,看您有没有什么信或者东西要带给…阿远的。”刘闯随着苏志渊,改口叫苏远阿远,就是希望老头能听着顺耳些。
苏志渊和刘闯接触了近一个月,虽然刚开始时有些波折,但他是个心里明镜的人。刘闯面上不拘小节,可心思不坏,人又够聪明,而且某些方面还挺讨喜的。
“回去嘱咐他,心思用在工作和学习上。”
“他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这个不用您嘱咐,他也是这样做的。”
苏志渊立刻板起脸,不是好眼的看着刘闯,“你这样说,他自然懂。”
刘闯眼珠一转,抿了下唇,估计老头还在误会他两人的关系,“好的,我一定转达到。”
苏志渊放下笔,“还有…让他少抽烟、少熬夜。”
“嗯,这个一定的。”
“唉…阿远打小体质不大好…”老头连连叹了几口气,“小时对他太过严厉了,才忽略了他的眼睛…”
“我听他说起过,是小时候脑袋磕了一下,伤到视神经,所以现在视力才会不好。”
苏志渊没想到刘闯会知道这件事,他一惯严肃的脸上,此时却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歉意,“我一直对阿远要求很严苛,摔了、碰了都不许他大哭。那年他才四岁吧,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不知怎的仰头摔倒在花池边。”
他回忆着二十几年前的事,仿佛还在昨天,“那天他哭得很大声,我在楼上看书,嫌他太吵,便开窗呵斥。他坐在花池边,咬着嘴唇,眼泪哟,一颗一颗的掉,但却不敢出声,我也没再理会。”
苏志渊摇了摇头,“后来发现他看不清,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他中间吵着头晕,我也没管,也没让他母亲管,以为只是夏天太热,小孩子火气大。哪成想…唉…耽搁了…”
这是他作为父亲,对苏远最最亏欠的一件事。
苏志渊眼神中流出浓浓的父爱和看不到底的愧疚,但纵使亏欠,直到现在他也不曾对自己儿子说过一声抱歉…
当然,也正是因为在心中一直觉得有愧于苏远,所以对于某些问题…虽然打了骂了,但是苏志渊并没有逼迫他。
“苏教授,他和我提起这件事时,并没有埋怨您的意思。”刘闯连忙安慰,“再说,现在他自己也很注意,您也不用担心。”
“我怎么和你说起这些了…”老头觉得有些恍惚,“让他合理分配时间,少熬夜。”
“好,我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苏志渊将思念都隐晦的藏在嘱托中,期盼也全部囊括在严苛的要求里。
刘闯觉得小老头挺有意思,面子在自己儿子面前,还那么重要吗?
第二天一大早,刘闯一个人提前赶到了奉天。
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苏远,也没有他任何消息,还真是又挂念又惦记。好在可以时不时和苏老爷子有些交集,以解…思念之苦。
刘闯早早便打听好,说奉天和平区有个日租界,那的北市场很是热闹,各种外来的小玩意,精致又稀奇。
他一直惦记着去逛一圈,不为别的,就是想带点东西给苏远。
北市场上午九点开市,大多是德国、美国货,小镜子、洋伞、皮包、高跟鞋…大多是女人用的东西。
刘闯走了一大圈,除了鼻烟壶就是洋香烟,剩下的几乎和男人都不沾边。苏远倒是爱抽烟,但毕竟对身体不好,送这个还不如不送。
“小哥!来这瞧瞧,我这可都是美国货,大皮靴、短刀、化妆品,什么都有。”
刘闯向里瞥了一眼,一下瞧见柜台里摆着的一支钢笔,他抬手指了指,“这个…”
“哎呀,小哥太有眼光了!这钢笔,纯银拉丝的,正经美国制造,叫什么克…以前是位美国军官的,绝对好东西!”
刘闯拿在手里掂了掂,比苏远送自己那只还要重些,随手在纸上划几下,用起来十分顺畅。想着苏远几乎天天笔不离手,要是送他支钢笔,岂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用得上。
“怎么卖的?”
“十个银元。”
“你怎么不去抢啊!”刘闯一扬手,“三个,不卖我走人了。”说完,放下钢笔抬腿便要走。
“唉唉唉,四个!别走呀小哥!三个就三个!给您拿上!”
乐乐呵呵拿下礼物,刘闯便直奔火车站,买了张最近一班回新城的车票。
培训教导员已经通知各团学员返程的消息,但是具体什么时间到,坐哪班车,肯定不会讲得那么细致。
刘闯为了省些钱,干脆买张站票,在火车上对付着挤了一晚,好歹次日半中午到达新城。
虽然一整晚没休息好,但不知为什么,刘闯心情却无比激动,尤其想到立刻就能见到苏远,更是莫名其妙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劲。
“苏子的伤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他一边向车站外走去,一边越发惦记,“也不知道他还生不生我的气了…”
刘闯瞧了瞧自己塞在行李外面的礼物,咧嘴笑出颗小虎牙,“苏子一定没那么记仇。”
出了火车站,外面有人力车,还有平板马车。刘闯一刻也不想等,直奔赶马车的老乡走了过去,刚要问价钱,身后却有人拍了下他肩膀,“闯爷?!”
刘闯转过身,大笑一声,“小宝?!你怎么来了?”
刘小宝一把搂住刘闯肩膀,“接你呗!”
“真的假的?苏子让你来的?”
刘小宝打着哈哈,“走走,先上车。”
刘闯心里这个美,看来苏远已经把之前的事放下了,还特意安排小宝来接自己,那…他是不是也来了?“小宝,苏子来了吗?”
刘小宝拎过刘闯手里的行李,“对,旅长也来了。”
“是吗?”听了这话,刘闯开心得眼里恨不得冒出星星,“他还好吧?伤还没彻底恢复把?怎么还亲自来接我了?真不用这么麻烦,多不好意思啊…”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脚底下已经急得就差跑了,“小宝,车停哪了?你倒是快点啊!”
刘小宝抬手指了下,“车就在那,苏旅长…唉,闯爷,你别跑啊,等会我!”
苏远坐车喜欢坐在后面,刘闯跑过去一把拉开车门,“苏子,我…”
他愣了下,车里没人…
刘小宝提着行李呼哧带喘追了上来,“你着什么急啊…”
“人呢?”刘闯四周瞧了瞧,没看到苏远影子。
“我正准备和你说呢…张公子的专列估计还没到,旅长在站台里等着接他呢。”刘小宝把刘闯的大包往车上一扔,“你说也赶巧,先把你接上了!”
“靠…”刘闯心里瞬间骂了一百遍祖宗,“他怎么又来了?!感情你们都是来接张羽辰的,对吧?!那你他娘的叫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