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知道的都已经告诉大人了……民女虽位卑力弱,却也知道乱党有多可怕,哪怕只有一点可疑之处,民女也不敢隐瞒。大人心明眼亮,知微末便可洞悉全局,定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一个“孩子”跪在堂上,稚嫩的童音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一旁的赵钦忍不住要挖耳朵。
言则倒还平静,“既然你说完了,本官倒有些事想问问你。”
“大人请讲。”
“张灵籁若是平乘阁乱党,必定狡兔三窟,行踪诡秘,你说你找她报恩,是如何找到的?”
“民女……就是描述她的样貌四处打听,没想到还真打听到了她的行踪。”
言则:“在何处打听到的?”
“青苗镇。”
“何人告诉你她的行踪?”
“一个酒馆的掌柜。”
言则的语速越来越快,“你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被人追杀?”
“是。”
“白天还是晚上?”
“晚上。”
“多少人追杀她?”
“大概十几个。”
“那些人功夫如何?”
“很厉害,不过张灵籁更厉害,一个人打十几个。”
“那他们为什么没发现你?一群高手,难道连周围有个人都察觉不到吗?”
叶荷有短暂的迟疑,不过很快答道:“月黑风高,我个子小,离他们又远,躲在一棵大树后,所以他们才没发现我……”
言则盯着她,“你离他们有多远?”
“大概……几十步吧……”
“这么远,又在晚上,你能确认那天的张灵籁就是现在的吴姑娘?”
叶荷指了指烛影,“可是这位大人也说吴姑娘手臂上的确有疤,足以证明民女看的没错。”
“看来,你记性和眼神都好得很。”
“民女只是如实禀告大人。”
言则上半身往前探了探,“此事,本官暂且信你。第二件事,你今日为何绑架那个前去买仆从的管家,又为何设下埋伏伤人?”
“民女……鼻子很灵,那个管家和吴姑娘身上都有一样的酒味,他们肯定是一伙儿的,都是乱党,所以我才扣下了他。”
“那暗器呢?”
叶荷有点无辜,“大人,民女身形像个孩子,难免会受人欺负,会点本事防身,不犯法吧?”
公堂上耍无赖的事情,言则见多了,他始终是一张冷肃的脸,看不出什么波动。
“本官看你的举止做派,倒像个江湖人,张灵籁的线索,真是你四处打听得来的吗?”
叶荷脸不红心不跳,“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的确是听一个酒馆掌柜说的。”
“哪家酒馆?”
“只记得有个幌子上写了个‘酒’字,没有店名。”
“掌柜长什么样?你记性这么好,应该不会忘吧?”
叶荷眨眨眼睛,似乎在回忆,“民女……”
言则没理她,转向一旁的主簿,“按她说的画下来,然后拿着画像去青苗镇找一找这位酒馆掌柜。三年前的事不算远,就算如今酒馆不在了,也总有人记得。”
“是。”
主簿应着,将叶荷带到一旁。
趁着这功夫,言则往路阔所在的偏厅瞄了一眼,发现路阔已经不在那儿了,反而路元驰一脸憨直地站在那儿,还对言则招了招手。
言则想了想,还是走下堂去,到了偏厅。
路元驰居然直接伸手拽住言则,做贼似的把他拽到门后背人的地方。言大人何时被人这样上过手,立刻摆出他惯有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有话就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元驰天生不会看人脸色,完全没察觉言则的不悦,神神秘秘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小册子,小声道:“谢公子让我给你的!”
言则接过去,翻开,“名册?”
“对,无恨斋的名册!”
“无恨斋?”
路元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不会连无恨斋都不知道吧?”
言则的确不知道,一时语塞。
元驰大惊小怪,“这你都不知道,合着御京司那么多人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纯瞎忙啊?”
言则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可是被人当面说出来还是被激得耳根透红,“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啊,不是,是谢公子说……”路元驰清清嗓子,学着谢幽说话时懒散欠揍的腔调,“谢某已经发现了一些线索,还请言大人将此案延后再审,关于之前的人命案,还有如今善堂的古怪,很快都会有眉目。”
言则:“他没提平乘阁?”
“没有啊,”路元驰一脸茫然,“平乘阁是啥?”
言则轻叹一口气,把目光挪向旁处,神色冷肃,似乎在思考什么,半天没吭声。
就在元驰以为言大人要冻住了的时候,言则突然开了口:“他需要多久?”
“很快!我们家将军已经去抓人了!”
“抓人是御京司的事,你们将军越权了。”
“哦……我们将军是……帮言大人的忙,请人来御京司坐客。”这时候元驰倒是聪明了。
言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你告诉谢幽,我等他到天黑之前。”
元驰偷偷撇嘴,小声嘀咕:“说得好像这案子归我们了似的,你自己不用查啊?”
没等言则还口,元驰又露出一副憨态,“言大人,在下先告辞了!”
他转身出去,身法极快,眨眼就没影了。门口有人正要进来,元驰“嗖”一道黑影闪过去,把那人吓得几乎跳起来。
此人姓兰名序,原本在街头卖画为生。他的画徒有其形,却毫无意境和神韵可言,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跟实物画得一模一样。如此卖了三年,越卖越穷,差点把自己饿死。直到言则偶然得见,让他到御京司给犯人画像,兰序才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言则已经看见他了,抬手招呼他过去。兰序还有些惊魂未定,拍着心口,边走路边嘀咕,一直走到言则面前才算恢复了端正,恭恭敬敬的对言则施了一礼。
“大人,今天画什么人?”
言则不答反问:“你画一幅像,最慢需要多久?”
兰序没听明白,暗自揣摩言大人的心思:最慢?这是嫌我前几日画得慢了,点我呢?
“大人放心,我今天一定很快就画完。”
言则摇头,压低声音:“今天就要慢,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幅画必须拖到天黑再画完,还有,不能让别人知道。”
“啊?这……”
言大人不予理会,迈着四方步离开了。
这一下午可是苦了兰序。
不会者装会很难,会者装不会更难。兰序一会儿假装墨没调匀,一会儿说笔尖分叉,一会儿又说自己手腕疼,实在没办法就故意往偏了画,没多久额头就冒了汗,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画对了。
画纸揉了一张又一张,连叶荷都快忍不下去了,“实在不行我自己画吧?”
一旁的主簿看着也纳闷儿,“往常不到两刻就干完的活,今天这是怎么了?”
兰序假装听不见,一边作画,一边偷眼看外面的天,心里默念:天到底什么时候黑啊?言大人,您到底要干什么啊?
放下这倒霉画师不提,单说言则。
言大人离了偏厅,一个人往监牢的方向走,迎面遇上了墨淳。
“见过大人。”
言则:“来得正好,本官要见见吴姑娘,前面带路。”
墨淳的神色有些慌,往监牢的方向瞟了一眼,又看看言则,“大人……现在就要提审吴姑娘吗?”
年轻人藏不住事,言则冷脸看他,“怎么?她有什么不能提的?”
“那个,张……副使和吴姑娘有些私人恩怨,所以——哎大人您慢点……”
言则带着墨淳冲进去的时候,阑时的手脚已经被捆住,脸上覆了五六层黄纸,张涯正在往黄纸上倒酒。
言则一脚踹开牢门,把张涯吓了一跳,酒壶掉在地上。
墨淳赶紧跑过去将阑时脸上的东西揭下来,姑娘喉咙里透出一口嘶哑的气,紧接着开始没命的喘,头往上仰着,目光都有些涣散了。
张涯站起身,没羞没臊的冲言则一咧嘴,“大人,我就闹着玩……您怎么来了?”
言则的脸都已经要结霜了,“来人。”
“在!”
“张涯目无法纪,滥用私刑,拖到院子里,杖八十。”
“是!”
说话间,已经有人上前将他按住,张涯有点不服,“她人不是没事儿吗?你看,还喘气儿呢……”
言则压根儿不理他。
“言大人,我老张可是王爷举荐啊,你打我,就是打王爷的脸!你还真敢打我不成?”
言则冰凉的目光终于转向他,“在本官的御京司,就要守本官的规矩,今天就算王爷亲自来了,也照打不误。”
“哎,姓言的你……”
几个差使不容他再多说话,押着人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张涯突然梗着脖子回过头来看墨淳,“小子,告我黑状是吧?你给老子等着!”
墨淳正在帮阑时松绑,听到这话,手下意识的抖了一下。
言则挥手让其他人出去,自己走到阑时身边。
小姑娘呼吸已经慢慢平缓下来,但额头上的青筋还没褪去,眼底全是血丝。她看着言则,“都说言大人治下有方,今天开了眼了。”
“言某失职,给姑娘赔罪。”
阑时的声音有气无力,“能让言大人欠我个人情,也不算坏事。”
言则立刻警惕起来,方才的怜悯也立刻散了,“吴姑娘,案子是案子,人情是人情,本官审案从不徇私。”
阑时撑着地面坐直些,“大人放心,民女只是想着出去之后,请言大人到醉袖居吃个便饭,吃饭不算徇私枉法吧?”
“你就这么确定你能出去?”
“我不是乱党,您又是个大清官,没道理出不去啊。”
她这马屁拍得够真诚,言则偏头清了清嗓子,“等你出去了再说。”
没等阑时答话,言则已经站起身,“本官此来,是有话要问吴姑娘。”
阑时赶紧爬起来跪好,言则朝她摆摆手,“起来说话吧。”
“谢大人。”
墨淳把阑时扶起来,然后很有眼色的退到外面。牢房内只剩下言则和阑时对面而立。
言则直截了当:“无恨斋,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