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去,是烛影跟过来了。
烛影的轻功虽无法紧随其后,但好在阑时这次没时间东绕西绕的故意甩开她,这位烛大人凭着御京司的一手追踪术还是寻到了阑时的踪迹。
阑时:“烛大人功夫平平,追踪术倒不错。”
烛影这么多年头一回听人说她功夫平平,但从对面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她实在无法反驳。
阑时见她不说话,几步凑过去,“烛姐姐,我们做一笔交易吧。”
方才还是烛大人,这会儿又成了烛姐姐,烛影发现自己只要碰到这个丫头就总是得强压着火才能保持冷静。
“什么交易?”
“我查到了一些线索,但是眼下可疑之人把我哥抓走了,姐姐追踪术如此高超,能不能帮我找他?只要我哥还喘气,其余所有的功劳都是姐姐的,不亏吧?”
“你哥?吴掌柜被人抓走了?”
阑时点点头。
“对方是什么人?”
“八成是个女子,不知道是否会武功,杯子里有迷药,我哥应该是已经被她带到别处去了。”
烛影看看屋里的两个杯子,又看看阑时,“成交。”
她闪身进了屋,举着烛火,俯身在桌子椅子上一寸一寸的查看。看了一会儿,似乎找到了什么,又矮身到地上认真嗅着。
她这样一直查探到院子里,突然抬头寻了个方向,然后给阑时使了个眼色。
俩人轻手轻脚的朝那方向过去,那里有一口井。
烛影:“线索全都指向这口井,下去看看吧。”
她说完,扯下软皮护腕缠在手上,然后从腰间蹀躞上解下一个牛皮袋子,小心的掏出什么,绕着井周围撒了一圈。
阑时的目力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她撒的是一圈铁刺球。每个如核桃大小的铁球上面布满了尖细的铁刺,若是谁不留神踩上去,那只脚八成是要废了。
烛影重新把袋子系好,“下去吧。”
阑时点头,二人再不多话,一前一后纵身跳入井中。
这井很深,月光照不到底,阑时掏出个火折子点上,见井壁边有个隐秘的小门,伸手推开。
一股寒意兜头扇在两人脸上,阑时和烛影同时打了个激灵。
阑时把火折子慢慢递进去,火苗没有灭。
她放下心来,二人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微弱的火光下,阑时看到了周围密密麻麻摆着窄长的黑色箱子,低低说了两个字:“棺材。”
话音刚落,烛影的腿不知磕在了哪口棺材上,发出“咚”一声响。
“小心。”
“无妨……”
阑时四下观瞧,在墙边发现一个烛台,于是走过去将蜡烛点上。
四周总算亮起来,阑时看清了这里的全貌。这是个不小的圆形地洞,最宽处约有七八丈,却并不显得宽敞,因为其中整整齐齐的摆满了棺材,阑时扫了一眼,至少四五十口。
难怪冷得像个冰窖。
阑时飞身踏过两口棺材跳到烛影面前,“你确定我哥在这儿吗?”
“应该在。”
“在棺材里?”
烛影犹豫片刻,不置可否。
二人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呼吸声。
烛影轻道:“许是因为棺材盖着,吴掌柜又虚弱,呼吸声被遮住了。”
阑时握了握手中刀,“开棺。”
“这里少说也有四五十口棺材,你都要开吗?”
“如果真有四五十具尸体,那就是四五十桩命案,烛姐姐这回可是要立大功了。”
她说话间已经站在一口棺材前,刀把抵住棺材盖,慢慢推开一尺来宽,棺材里露出一张结满青霜的脸,那霜已经厚得辨不出面目,显然是死去已久,除了能看出是具男尸,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显然不是吴烬。
烛影也走到阑时身边,和她一起推开第二口棺材,情状和第一具尸体大差不差,只是这个看上去比第一个稍高大些。
开到第七口棺材的时候,阑时轻道:“照比第一具尸体,这人脸上的霜好像没那么厚了。”
烛影点头,“的确,这些棺材好像是按死去的时间排布的,第一具尸体死的最早。”
阑时抬头往后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哥应该在最后面。”
她飞快的蹿到最后一排,毫不犹豫的推开最后一个棺盖。入目是一张苍白的脸,却不是吴烬,甚至不是一具男尸。
“廖宁儿!”
烛影听到动静也赶紧过来看,仓促间不知又磕到了哪口棺材上,响声比刚才那声更脆。
“这是……廖掌柜?你怀疑的凶手就是她吗?”
“是。”
棺材里的廖宁儿身上并没有结霜,面容宁静安详,像是睡着了,
烛影伸手下去试探她颈上筋脉,“死了,但还没完全变硬,应该是刚死没多久。”
“刚死,那我哥一定在这儿……”
阑时是真的急了,直接抬腕挥刀朝旁边扫过去,一口气掀翻了一整排棺材。
挨着廖宁儿的几口棺材是空的,再远些的一口,她看见一点浅紫色的衣服边从木棺里露出来。这花里胡哨的衣服除了吴烬不作第二人想,阑时几乎脚不沾地的冲过去,那里面躺着的果然是吴烬。
伸手在他脖颈鼻息处反复摸了好几遍,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廖宁儿为何留了他一条命,但人活着,别的都好说。
阑时扶着棺材沿,绷紧的弦总算放松了一点,用刀柄点在吴烬几处大穴上。
吴烬的眉头微微动了动,并没有醒。
看来药劲儿还挺大,阑时只好自己把他揪出来。烛影也过来帮忙,二人一左一右把吴烬架在肩上。
烛影回头又看看那几十口棺材,“言大人要有的忙了。”
阑时:“我送你的礼物还行吧?”
烛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这人有恩必报,不会让你白辛苦的。”
“那先谢过烛大人了。”
二人说话间,已经重新走到井下。
井口很深,井壁又滑,即便阑时这样的轻功,想靠一人之力出去也吃力,需半空中借一次力才行。
烛影松开吴烬,对阑时道:“你先托我上去,我找绳子把吴掌柜拉上去,然后再拉你上去。”
阑时点头,把她的倒霉哥哥放在一旁。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烛影飞身向上,阑时几乎与她同时跃起,比她矮了半身。二人跃至半空,身子渐沉,眼瞧着要往下掉,阑时抬刀横在小臂上,烛影立刻踏上去,阑时用力朝上一托。二人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在半空中分朝两边。
阑时重新落回井底,眼见着烛影攀住了井沿,翻身跃了上去。
那影子“吱溜”一下消失在井口,阑时立刻就后悔了。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她,想保命,就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几乎没有犹豫,抽刀出鞘,猛地飞身向上跃起,将金鳞雁翅刀狠狠插在井壁上。然后重新落回到地上,沉息蓄力片刻,再一次高高跃起,脚尖踏在半空的刀柄上,借力蹿了上去。
单手勾住井边儿,正要上去,手上猛地一振,紧接着是手指钻心的剧痛。她心知完了,努力抓紧井沿,让自己别掉下去。
烛影的脸出现在井口,用护腕包住的手里正拿着一颗铁刺球。她低头看着阑时,眼都没眨,又一下狠狠砸在阑时手上。
阑时清晰的听到自己的指骨断裂的声音,顾不上剧痛,猛地伸出另一只手薅住烛影的手臂。烛影没想到她这样的时候还能反抗,立刻想将她甩开,阑时的爪子却像是箍在她手臂上,几乎要抓破衣衫陷进肉里。
烛影气急败坏,另一只手去抽腰中佩刀,阑时趁她倒手的空隙,拽着她的手臂奋力向上蹿了半尺。
烛影知道她若是出了井,自己必然是打不过的,连刀还未抽出来便赶紧腾出手去压制她。
这一低头的功夫,阑时直接挂住了她的脖子。
月下的廖家后院,窄小的枯井旁。御京司掌使烛影仰面朝上,头和半个肩膀已经悬在井口上方,只能两只手死死扒着井沿,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夏阑时拖进井里。
而夏阑时像只爬树的猴子,烛影的脖子就是她攀爬的枝。她手臂死死挂着烛大人细长的脖子,整个人就这样悬吊在井中,语气里竟还带着笑意:“谢幽早就说过御京司有内鬼,原来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