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邱心就想到了一首曲子,她认为,此刻也只有这首曲子才和衬她的内心。指尖一触到琴键,一曲《RightHerewaiting》就缓缓地流淌在夕阳暖照里。
本就温暖中泛着些许哀伤的曲调,此刻被她弹得颗粒分明,如水珠泛波,光泽清亮,骤时平静人的心灵,整个房间各处角落,悠悠琴韵,各自受享。
端庄、文静、执着,邱心是周问挚友卓方所说的那种古典美和现代美修养得恰到好处的一位,眉浓而秀,目亮而深,鼻挺而俏、唇红而润,身材匀美,行止优雅,多年来,郎才女貌,外人称道绝配,邱心也始终笃定如是。
见她全神贯注着弹奏着琴曲,想着这个为自己付出太多的女孩,眉间却总泛着一丝忧愁,周问隐约感觉到她心里有事,却一直没有开口……
可就在邱心满情地起伏着指尖,沉浸在音乐里时,玻璃窗外一个戴帽青年正横眉竖眼地指着周问叫骂着……
琴曲未终,安适的周问拥到邱心身后挡住外头的嚣张。
俯身他竟朝邱心额头吻去,“好好弹,我去方便一下。”
多年无此举,在他唇边碰到邱心额头的刹那,琴曲断而又续,随即舒缓,继而明快,生机的琴房渐渐远离周问。
“就是他!咝……”
“小子!你有种!会两下是吧?看今天你怎么趴下!”
挨了揍的几人纠集七个同伙,依势盛气,纷纷就要收拾这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今天给我往死里揍!把那条不安分的胳膊给我卸下来!”
“此地不宜动手,咱们巷子如何?”
周问冷笑着说罢,随即拐进隔壁巷子,来者跟跑进去,“别想跑!上!”
两个肌肉结实的恶狠狠冲撞过来,周问的目已然罩住所有来者,待那两人挥拳而来,周问却盯着四个臂膀,侧身一进忽而拳落,胸部被砸,一人登时倒地,还没喊出疼痛,同伙抱着肚子叫不出声,身后又跑来三人齐齐进攻,周问起脚踢去,进人胸前,两掌忽喇喇皆掌根击打对手腮帮,几声哀痛,周问直接奔来人窝里进去。
动时瞬发,顾盼间两目罩敌,随高低,就要部,两米之内,进则必攻,攻必倒下,一人受劲,拳脚已过两人,其迅其准,其冷其利,手起手落,脚出脚收,手脚齐到必近身,近身硬打只在己之心意,动如火烧,拳打人不知。不待敌人出手,身已退至丈外。
“一起上!上啊!”
“怎么打?打不动啊……”
“斯文仔呢?他哪去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几人胆怯,咕哝不前,周问立住不动,眼看他白衣短袖并非健身房中那样壮实引人注目,却凭借不知如何出的拳脚畏缩了所有惯犯小伙。
“一个个有手有脚,却不务正业,你们也算是男人?自幼我就瞧不起偷窃行为,车上我已经饶了你们,现在看来,我手轻了,来!继续!”
周问横眉一呵斥,几人顿时胆颤起来。
“上不上?还是……”众人都盯着带头人。
“小子!有三两下本事,就夺人饭碗?我们见你还是学生,不想跟你玩狠的,你是个读书的,道个歉!今个这事就算了了!”
周问不答。
“他不说话,咱们要不,走吧?”
“不行!太他娘的伤自尊了!咱们什么时候受这个气!他必须道歉,必然今个累死他!上!”
带头一脸不甘,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周问,却被他一拳击在腹部,忍痛说不出多少话,硬呼吸一口,指着周问,“你……牛逼!”
“怎么上?进不了身啊……嘶……痛死我了,我靠你流鼻血了……”
见几人也立住不动,周问冷笑道:“怎么?继续?还是你们自己走?要不我让警察来处理?”
“好!好!好身手!”
几声拍掌从巷口散来,同伙们齐刷刷望去,“你可来了!”
一身整洁利朗的打扮,在他淡然一笑中丝毫看不出那是个扒手的伪饰,但见他拍几下,就朝着周问缓步走来,“朋友!我这些兄弟没怎么读过书,大老粗一个个的,谈吐也不文明,可毕竟还得吃饭,吃着胆颤心惊的口粮,还被你这么一搅和,啧啧啧,你说我该怎么办?”
周问一时不应,听他继续说下去,却远远望他手里的一块短刀片,被他耍得游刃自如,似鱼潜溪水,针穿衣布,在他指尖缝里炫示时间的打造。
“你想怎样?”
周问终于问出了本不愿说出来的气话,气不在他们这帮扒手行止,而在那斯文背后的混账因由。
“道歉!”
那人两目乍现寒光,三米距离,只手里的刀片在游动。
“你想要尊严?”
周问冷笑。
“不看你身藏几下本事和一般人看不出来的阅历,凭你这句话我就能废你一处身子。”那人露出狠意,却只瞪着周问。
“呵!你们偷我的东西,最后还让我来道歉,我若遵了你的意,和你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呵!区别!在禅宗里,这叫‘分别心’对吧?”
周问浅笑。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凭你的这身气质,这句话应该听得懂吧?”
一时说得周问再笑道:“道歉可以,我想知道你……何必,什么原因入了这行里?”
“想知道?”
“停!”周问伸手拦住,“我决定了,决定揍你!刚才怎么了这是?”
疾步奔前,周问欲降伏那块刀片,谁知对方躲闪之快,刀刀都要奔周问要害部,周问几掌打开连续左右起脚将对方踢出几米,对方腰以下皆伤,然一刀突然回身再攻,周问本能一出狠劲,霸道中一个箭步满拳天塌之势砸得那瘦骨啪的一声倒地,吓得后面几个人退缩着要前不敢前,要退却焦躁,怒骂几声解恨而已。
“拼了!上!”戴帽子的才喊出,巷子口就传来一声“周问!”
周问一回头,邱心早已拿出手机,“喂!110吗?喂?打人啦!有坏人!明月琴房这边,快啊!”
“娘的!跑吧!”几人互搀着踉踉跄跄快步出巷子,管不得身上那块疼痛,齐齐消失在巷尾,留下那身衬衫坐地上也不害怕,也不动弹。
“没事没事没事,你出来干嘛?喂喂喂,没事没事,警察同志,喝多了喝多了!对不起,打扰了!”
邱心一把抓住周问的胳膊,上下左右前后周身,一阵搜索,却说不话了。
“没事,我真的没事,放心放心,放松,别紧张。”
“吓死我了!”邱心登时就哭道:“怎么不报警呢你?”说完就扑在周问怀里,“万一受伤怎么办?”
周问慢慢拍抚着她的肩头,宽慰道:“别哭别哭,玩玩而已,走,咱们回去,我还要听你弹琴呢,哭了还怎么弹,没事,你看我不好好的嘛……”
“喂,喂喂喂!狗粮撒好了没有?我还没走呢……”
“呵!”邱心忽的躲到周问身后,“他怎么没走啊!你,你再不滚,我报警啦!”
“报啥警啊!警察懒得理我都,你男朋友不是一般人!”说着他硬撑着几处痛立起来,和然嬉笑着指着周问,“造化弄人啊……你我这种方式相遇,真是相见恨晚呐,可惜啊,可惜……你我殊途两道,你无分别心,我却拿你当真的!可悲啊,小兄弟,敢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忽的他抢道,“别说,我去亲自找你!”
“别告诉他!你还不滚!流氓!”邱心拽着周问赶紧离开这里。
“周问!你呢?”
“叫我……呵!还有人问我名字,我是个暗人!不知也罢。”
他自嘲着皱眉扶着被周问掌击的腰部,“忘了,就叫我:‘失伊’吧,失忆也行!对,我叫失忆!”满眼忽的冷光乍现,继而温和望着周问点点头,左手遮着刺眼的夕照,淡然一句,“周问……好名字啊!周而发问,问而知周,呵呵,江湖路远,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见到你!周问,我记住了!”
“为什么入了这个……”
“你自然觉得我瞧不起他们,明明一个技术活,生生被他们整得跟他妈抢劫似的,一群废柴!
朝周问竖起大拇指然后摇摇手,他就步着夕阳散光缓缓远离了巷子,嘴里念叨着一首《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明月来相照呵……”
“这人,真神经病啊!斯文败类!”
邱心气得第一次在周问跟前如此骂人,说罢满脸绯红,后悔如此出言,却见着周问盯着那方向看了一会。邱心第一次见这么个小偷,内心自然鄙视无可言说,周问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个扒手,却突然间觉得学生生涯里的所遇所行,所知所悟,眼前的经历只给他两个字的体验:孤独。
“正邪两赋,红楼之人……”
自言自语一句,周问盯着邱心看了一眼,然一时难以理顺思绪,自觉忘彻为先,带邱心回琴房去了。
来到琴房,邱心已无心思弹琴,靠在周问肩头半天不说话,只将周问两个刮破的手指放在手心按着。周问知她是累了,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就安静坐在斜晖抚摸的椅子上休息。
“你的手比我的手好看多了,这么光滑、细长。”
她边轻轻点着周问的手,边自愧道:“你这才是弹钢琴的手,哪像是个练武之人的手呢,你看我的,指头还那么粗。”
周问一个浅笑,低头摸着她的手指,明显有茧触感和痕迹,就将她的两手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上,“隔行如隔山,习武不都是要将两手整得老茧厚皮,我们内家拳,练的是周身的整劲,不单在两手上。而你弹钢琴的手,反而因为从小就不断地摩擦琴键,指头的皮肤自然有所变化,出现茧子也很正常。”
说着他就用右手的食指头,在邱心的左手五指头上,来回地滑动着,“也辛苦你了。”
“我能为你弹奏琴曲,那从小的辛苦,太值了。”
“谢谢。”
就这么轻轻缓缓地来回触摸着她的指头,感知着她少年时付出的辛苦和生命的律动……
“今天是七夕,我不说,你怎么也不说啊?”邱心才说出这句话来。
“你现在不说了嘛。”
邱心一努嘴,一阵红晕泛在两颊,“我们是情侣吗?”
周问一愣,笑道:“傻丫头。”说着吻下她的额头,“好好休息下吧。”
“那,我是你的女朋友?”
“当然。”
周问将这两个说得很确定。
“可……”
邱心想说“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客气而又礼貌”,可话到嘴边她又收回去了,松了口气,她还是小鸟依人般地问了句,“哥哥,那七夕节是怎么来的?”
“傻丫头,好好休息一会,你累了,别说话。”
“我想听,我要听你说话,只要听你的声音,我就不累不怕了。”
“好,我讲给你听,七夕啊,有很多来源,最著名的呢,就是牛郎和织女…….”
周问说一节邱心就细问一节,周问讲一段邱心就深剖一段,两人将七夕足足聊了二十多分钟。
“我,我想今晚把自己交给你。”
一句话说得温柔似水,娇羞婉媚。
一句话也听得周问满身慌涌起来。
“我想唱首歌给你听。”
“你不累吗?”
“不累!”
“好。”
倚着周问的肩膀,她竟低回缓歌唱出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她把节奏控制得很慢,听得周问明知其意,却不解她的歌声中,为何泛着一丝忧伤。
唱完了,周问给她合掌鼓励,她却让周问也唱一首,“你的嗓子那么好,怎么不去参加歌唱比赛啊?”
周问一笑,“我啊,兴致来了就哼一首,哪会唱什么歌曲?去比赛,第一轮我就被淘汰掉了。”
“怎么会。”
邱心即刻坐正了身子,“我上次在外国语主持八校争霸赛,前十名的除了韩未未她们几个人,有好几个唱得我都不好意思接话筒了。”
周问一笑,“玩玩嘛,别太认真。”
“他们不是玩,是瞎闹,音乐可以玩,但也有分寸和规矩,他们,哎算了,还是听你给我唱吧。”
想着喜欢的粤语歌唱的太多遍,心下也就随意唱了首《阿郎的恋曲》,就这样靠在他的肩上,享受着此刻温润而又富有磁性的歌声,脑海里世界,已然回到这些年的经历。
“真好听,周问,我叫你哥哥吧?哥哥,我喜欢你,我爱你!”
周问一笑,“怎么想起来叫哥哥?”
“哥哥,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无论如何,我只要你!”
周问,国立江东大学学生会现任主席,江大历史上第一个在大三就当上正主席的传奇人物,全国大学生十大杰出青年,虽读的经济专业,却是个通才,泛滥经史百家的同时,文章深厚古雅,深受诸教授赏识,前途无量。
在他大一刚开学就写了两封自荐信,呈递给历史系和中文系里两位著名教授,一位是秦汉史研究专家尚道通,一位是学校诸子学研究领域的翘楚吴鸣山。
他写给尚道通先生的信件内容是这样的:
“尚道通老先生道鉴:
敬启者
久慕尚先生鸿才,今冒昧致书,以求教诲。
晚生身在乡梓之时便闻先生鸿才德名,及至,问于诸师兄姊,遂略知江河一泓,然已是寝食皆忻,不待具言。又搜罗先生瑶文华章,阅读竟月,仰望山斗叹服不尽。因以常思拜见先生朗容,以盼垂诲。
晚生自幼读书,妄言涉猎经史百家,愧怍案头一书生,每流连于马班,深爬大小通鉴书,暇记《春秋》《老子》诸典,又常与友人议论古今兴衰治乱,所感所书,惭墨谬成五万余言。
唐宗说“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晚生以为治历史者,乃在于用,乃在于明国家治乱兴衰之常理,以行生民休戚之佳方良策。故司马温公编集历代君臣事迹,以备上用周览,得以赐名《资治通鉴》。
先生才德冠于大学,所著《历代帝王治略》《秦汉国事札记》《汉唐经国策编》等等都是史界鸿著名作,不得晚生舛言坠语。
晚生学术荒疏,今虽治经济之业,然本心所向,尤在简帛,向日私会古人心意,经世致用者,独服膺范希文及王守仁。知行合一,自孔氏而来,亦为晚生深心所寄,朝暮所怀。
若得先生暇望之时,不吝黄钟之赐言,真乃晚生之造化,终日为祷,念念不忘!
今冒昧呈上拙作《秦皇汉武治略比对》,恳请先生大加斧正。
恭请教祺
生周问敬禀
2007年9月28日”
三天过后,那尚道通果就打电话联系了周问的班主任,从此周问就开始跟尚道通先生在课业余暇时,专心于秦汉断代史的研究,又常随吴鸣山教授专注于《荀子》《庄子》诸书,时间一长,他的学问自然是大进。
而真正让周问在国立江东大学一鸣惊人的,却是在一次文学院副院长顾墨如先生给全院学生开的一堂《红楼梦》的讲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