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师再一次老泪纵横,“尊上,不,君上,我是真的不知道凌姑娘去了哪儿啊,她早先一直没有迈出过那间房的门,一直到他们突袭时都未曾离开过啊……”
重影微微眯起了双眼,“你又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老医师瘫软在地,浑浊的眼珠子开始转,半秒后,他又直起腰来,“君上,凌姑娘先前觉得身子不适,老夫替她诊脉之时她又拜托老夫替她开安胎药……”
他话音未落,就被重影截断。
对方幽深晦暗的眼睛中仿佛多了那么些微弱的光亮,若不是身份阻碍,他甚至忍不住来到老医师的跟前,“你再复述一遍方才的话,凌姑娘怎么了?”
老医师察觉自己有活命的希望,他咽了咽口中的虚气,道:“凌姑娘怀孕了,是君上的孩子。”
重影将身子向前倾了倾,他眼中是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柔和,很快,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只剩下深不可测的阴郁:“当真?”
老医师立即郑重道:“当真。”
“那你可知道凌姑娘现在的踪迹?”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这个最棘手的问题立即就将老医师困在原地,他脑门止不住地冒汗,因为这次他再也没办法抠出关于凌暮雪任何的,一丝一毫的东西。
“君上,只要君上给我一点时间,我一点会想起来的,君上——”最后一点求饶还未喊完,他就被人向后拖去。
重影将双手交叉,整个人向后靠去,深邃的五官隐没在阴影之下。
此时,站在角落的重全祎站了出来,他清秀的眉宇间带着一些担忧,“小叔,这样做是否妥当?”
重影的眉目微敛,没有回答他,只是挥了挥手。
他一开始还不明白这是何意,直到一阵尖啸伴随着惨叫过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头巨兽从身后的黑水潭跃起,嘴中长满了利齿,利齿上甚至还挂着方才被拖下去的人的碎血肉。
不一会儿,那些绝望的呼叫哀嚎就所剩无几,黑沉的水面重新归于平静。
饶是重全祎这个从小在魔界长大的,经历过无数残忍画面的也被唬得不清,这让他意识到,也许血缘在重影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有一天,即使他让了位,即使他什么都没做,重影若是不爽,他也许也会被扔进这个深不见底的黑水潭中,成为巨兽的开胃小菜。
他打了个寒颤,巨兽固然可怕,可比巨兽更加令人惊惧的是孕育巨兽的深潭,若是常人,望见那张俊脸固然会心生好感,可是得知这张皮囊下躯体做做过什么事情之后,只让人胆寒。
重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无光,含义不言而喻。
重全祎经过方才那一幕,不敢再多言,慢慢地退回那个不显眼的角落。
又一拨人探寻归来,步履沉重而缓慢,明显是一无所获。
不用他们上前汇报,重影也知道一无所获。
正当众人以为他又要迁怒与他们之时,他只是轻轻地说了句,“没有找到便罢了。散了吧。”
众人如获大赦,但是还不太敢大规模地散去,直到有几个胆大的先行后,重影并没有要发怒的迹象,众人才慢慢散开。
重全祎一直注视着他,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么?
这个大殿本就空旷,如今这么一散,更显空落。
重影独自坐在座椅之上,眼神凝望着某处,长睫微耷,重全祎想要上前,却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忽然嘴角微勾,只是不含笑意,反而带着些恼恨。
“罢了,罢了。”他这般说道,像是在劝解自己又像是对着空气中的谁说。
重影不离开,重全祎也不敢离去,就这样,他一直守,直到魔界的白昼来临。
彼时,凌暮雪已经跑到了隐秘的森林内。
凤凛倒并不像先前那样倒霉。
凌暮雪刚出监牢不久,他们就察觉她已经跑掉了。她知道那些人已经开始找她了,她不能回头查看他们到底追到何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胸腔中的气息愈渐减少,她有些喘不上来。
队伍行进与搜寻的声响越来越近,她无法,只能一直朝前跑。
肚子中突然开始钝痛,疼得她恨不得大叫起来,只是为了她和孩子的安全,她只能忍着。
火苗的光亮逐渐照亮树林,眼看再跑也跑不掉了,凌暮雪屏住呼吸,找到就近一棵不高不矮的树,三下两下就攀了上去,借着浓密的枝叶掩盖自己的身形。
那些人果然止住了脚步,就在凌暮雪附近停下,开始搜寻。
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明明看见她跑来这里的,怎么一来到就不见人了。真是……”凌暮雪偷偷地向那边望去,一个显眼的红色身影在队伍前头,虽看不见他的面目,也能猜得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危急时候,她竟然有些不合时宜的窃喜。
收回目光时,那人又响亮地打了一声喷嚏。凌暮雪这才确定了那道红色身影就是狱中那个不太聪明的人。
不知为何,明明不认识他,还是有一种想要叹气的无奈和幸灾乐祸的喜悦。无奈是为那人的智商捉急,喜悦还是为那人的智商。
难不成,自己先前真的和他们认识?
“这儿没有,我们再去别处搜寻。”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凌暮雪在暗处看着,她也身着一身红衣。
但与凤凛不同的是,红衣热烈,那人身上的冷淡气质却硬生生将那份炽热冲淡,只剩下凝重与浓烈。
凌暮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那支队伍带着火把渐渐走远,身后的人数庞大,像在夜间觅食的蚁群,只不过他们比蚁群庞大得多。
火把带来的光亮渐渐在这片领域消失。
终于要走了吗?
凌暮雪谨慎地四处观望,树林漆黑,她无法看清楚其他的状况。
在树上待得时间对于她来说已经算多了,长期被圈养在室内的双腿酸麻起来,她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
周围寂静无声,除了风拂过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时候了。她在心里道,估摸着他们已经走远,凌暮雪决定下树找一个隐秘的地方稍作休息,待明日再做打算。
她小心地护住腹部,按着原路下树。
途中挂到树叶,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脑壳一疼,只期待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那些人的确走远了。
三,二,一,她对准地面,猛地往下一跳,成功落地。
然而,在她落地的一瞬间,那些招人恨的火把如同灯一般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