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很多时候,人会困在自己编织的梦境当中,少有恍然大悟,只余困惑难解。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是否真的是问题?我们所认为的答案是否是正确的答案?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你登台来我来唱,到底哪些才是真实的,哪些又才是值得思考的呢?
当认识一个人,可以不问过往,只看未来。但恰是人曾经的那些经历,塑造了他或她的今天,可能也影响着未来。陆明朝想更多的和现在的宋晓棠幸福相处,甚至一同去构想美好的未来,只是有些沉痛的过去,仿佛巨大无形的五指山,压得两人多年无处可逃。
回忆并非全都是加了滤镜的,当宋晓棠被外卖骑手撞伤后醒来,她那无比惊恐的眼神,便在非常明确的提示着陆明朝,那些他以为逝去的痛苦并没有走远。
宋晓棠很认真的看着陆明朝说:“你知道吗?刚才那个骑手是故意的,我感觉被某个组织定位了,他们算准了时间,就是要在这个时间撞我,他们不放过我,他们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了不让宋晓棠的情绪更加激动,陆明朝一把抱住了她并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这个骑手我们会抓到他的,一定会的。”
这样安慰的话语并没有让她感到好受一点,她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有点慌张地继续喃喃自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串起来了,为什么我小时候会失忆,也是这个组织,他们现在看到我过得好一点了,又打算对我和周围的人下手了,这个组织找过我的同事,找过我的领导,也找了外卖员,啊不对不对,不是看我过得好了,一定还是因为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但是我都失忆了呀,不记得了呀,为什么他们觉得我还知道?”
听了这段话的陆明朝一头雾水又十分担忧,但他是知道宋晓棠过往的,也知晓她出于自我保护的失忆,他很怕那个时候的痛苦回忆又把宋晓棠困住,便赶紧想换个方向来沟通。宋晓棠并没有给予他这个时间,直接拔掉手上的枕头,就冲了出去,一边冲一边说着:“我要直面困难,直面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对,不能让他们好过… …”
陆明朝跟在后面奔跑,医院里的长廊依旧散发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一如多年前。回国后他第一次见宋晓棠,看着她开心无忧的样子,以为忘记过往的她已经浴火重生,早就走出了过去的阴霾,只要周围人不提往事,便能幸福的朝前看。但是在某一个契机点上,那些痛苦好像又卷土重来了,被无情碾压的不仅仅是目前无助的宋晓棠,还有当年未能施以援手的小陆明朝。
时间退回到陆明朝和父亲去长春市出差的那个寒冬,那时同样是小学生的他,被不想管闲事的父亲拖走,却依旧不能忘记当时那名女孩无助,恐惧又期盼的眼神,便趁着父亲被拽去开会无暇顾及,偷着又跑回了那个饭店。
等陆明朝再着急跑回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已经有警车赶到了,就停在饭店门口,周围也已拦着禁止过去了,他便只能远远望着。刚刚还安静得路口处,现在早有围观的群众在好奇的讨论着了。有一位大哥将双手拢在厚厚的冬袄袖子里,伴随着音调一上一下抬着手冲周围人说道:“听说有两个小老妹儿让人给糟蹋了,还是这餐馆的老板娘帮忙报的警,后院直接起火了,这不消防车刚走,说那场景老惨了,旁边烧的直冒黑烟,到处还都是血。”
旁边的一位热心大娘急了:“那可真畜牲啊,人抓到了吗,咋盯上的呢?”
大哥耸了耸肩:“估计能抓到,听说也是周围小混混儿,就是这俩孩儿毁了,这以后咋办就难说了。”
大娘惋惜地感叹道:“这店儿也没那么偏呢,咋就没被撞见救一把多好你说。”
大哥也摇了摇头:“咋不是呢,没招儿,都是命呗。”
陆明朝听到人群里的议论,心早凉了大半截,那时的他也能听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便不由得感到浑身发寒,如果那时他们能及时制止,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正如此愧疚地想着,便感受到周围有了一丝骚动,原来是两位警察将女孩们用棉大衣包住,给抱到了警车上。离得很远,陆明朝还看不真切面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不是那名女孩,只是碰巧在这里发生了两个事件呢?便忍不住问了问旁边的大哥:“打扰问问,现在是警察要带她们回警局吗?”
那大哥思考了一下便爽快答道:“那不能吧,先得取证验伤啥的,估计就是去前面那个一汽总医院吧。”
陆明朝听闻,便打算赶紧跟着警车一起跟过去,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旁边一家小卖店门口停了一辆很旧的自行车,就走进去商量能否借着骑一段时间,晚上就送回来,好在他身上还揣着点零花钱,在抵押了10块钱后也顺利借到了。那时候五毛钱就能买一袋小当家干脆面了,10块钱差不多也能买10几斤的大米了,老板用自己那老破的自行车权衡了一下,自然也是不吃亏的买卖,便欣然同意了。
东北冬天的风还是很强硬的,骑车快的话,便如同被扔了十几袋碎碎冰在脸上,等停车下来,还能再感受一次仿佛被扇了十几个耳光的酸爽。但此时的陆明朝已经顾不得了,眼见着警车开远,他便疯狂的开始骑车追赶。他的身体已经冻得麻木了,但是内心依然是五味杂陈,他感觉自己也是一个犯了巨大错误的帮凶,将那么美好的女孩一把推向了深渊。
一汽总医院的病房也很多,还是个小学生的陆明朝便在成人的逆流中穿梭,一间一间的找去,终于在一间病房门口看到了躺坐在病床上的那位女孩,而周围是两位女警官在安慰和问询。她许久许久不曾答话,头发已经十分凌乱,额头和嘴角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眼神空洞地像左下角看去,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逃避。在见到女孩的那一刻,陆明朝便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面如死灰,生无可恋。生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比他之前所想象的还要大还要深,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地往下坠,且周身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朝一直待在这个病房的附近,来来往往的护士偶有注意到他,他便假装去上洗手间或问路,之后绕一圈再回来。后来,女孩的爸妈也都赶到了,女孩的妈妈看着十分的温柔,即便再如此痛苦的情况下,也是掩面哭泣,不断地调整状态来安慰女儿,微笑着给予她温暖的拥抱。
而她的爸爸也是在不断通过深呼吸,来和警察确认着情况,虽然已经在极力控制了,但太阳穴暴起的青筋和握紧的拳头,都在诉说着他此时的愤怒,如果不是有一丝教养和理智,怕是此时已经去和那群混混拼命了。
陆明朝在门口犹豫着,痛苦着,他感觉自己应该也进去和警察说明这一切,但是他确实不敢,特别是不敢再在那个女孩的面前,展现自己的懦弱和自私。直到警察走出了病房,他才后知后觉地追了过去,向他们坦白了一切… …
小孩子的证言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采用的,因为对于这起案件,目睹过犯罪嫌疑人的陆明朝能够辨别是非,并且正确表达了所见,警察也很感谢他能站出来提供线索。但对于抓捕提供关键性线索的是受到伤害的另一位女孩,于倩,这也是陆明朝后来才知晓的。
于倩作为偷钱雇佣他人对宋晓棠进行恐吓的主谋,知晓那几位混混的行动路线和据点,提供了非常有效的信息,但是这也并不能掩盖她偷盗和寻衅滋事的恶劣行为,只能是鉴于未满14周岁,从轻或减轻处罚,且此后她的人生,也将活在终日的阴影之中。
为于倩记笔录的女警察,心情也是什么的复杂。据于倩本人所述,她原本就只打算恐吓一下宋晓棠,并没有想要对她造成其他伤害。却不曾想那几个混混却见色起意,特别是为首的老大,虽家里排行第二却人称乔大,从小就不学好,染头逃学吸烟酗酒,样样不落,一直靠群架混迹于此区。
就是这位乔大,他见宋晓棠长相甜美可爱,便打算也亲上几下讨个便宜,没想到换来女孩强烈的反抗,在周围三位兄弟的哄笑声中,他便突然来了脾气,不顾一切的对女孩用强。见到乔大对同学如此对待,于倩也察觉不好,便赶紧上前阻止,乔大嫌她碍事一把就将她甩到另外三个兄弟那边,对他们大声说道:“哥几个也别闲着啊,这个别和我抢,那个归你们了!”
一听此话,于倩十分惊恐,她大声的呼喊着:“别乱来啊,我给过你们钱的,你们不能这样,我还可以给你们钱!”
另外三个兄弟见老大都不管不顾了,他们又能有什么可怕的,便猥琐地笑道:“钱?你能有那小妞有钱?哥几个今天只想开开荤哈哈哈。”
男孩女孩之间本就力量悬殊,更何况还有年龄上的差距,这四个小混混应该是早就过了小学的年纪,人又都长得高大威猛,所以两个女孩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再多的挣扎怒喊和负隅顽抗都是无效的。
眼见着于倩都陷入绝境的宋晓棠,知道再多的呼喊其实都无用,刚才的几下挣扎已经显示出了体格上的巨大差距,她细心的观察到饭店后院里堆满了垃圾,这些垃圾沉积许久,有很多塑料和废纸,于是她计划着将它们点燃来自救。
于是在后面的几次挣扎中,她改变了方向和节奏,而是更专注于拿到乔大外衣兜里的打火机。刚才他们几人抽烟都是从乔大这里借的火,然后被他随手放在了左外衣兜里,这一点被宋晓棠敏锐的捕捉到了。所以还在他兴奋且用力的去拖拽女孩的裙子时,宋晓棠趁其不注意拿到了打火机,一把就点着,往旁边的垃圾堆里丢去。一时之间火势迅速
就蔓延开了,黑烟滚滚升起。
乔大他们见状便也慌了,他把宋晓棠拎了起来,一拳打在她的脸上,骂了一句:“MD,算你狠!”随后几人就赶紧逃走了。
饭店的老板娘看到黑烟便冲过来了,没想到看到这样的惨状,那个时候宋晓棠就已经失忆了,而于倩则痛哭得已经失去所有力气。
但是对于失忆这一点,陆明朝是始终存疑的,大家都认为是宋晓棠经受了如此的伤害,心理上会刻意回避,所以她才会失忆,但是他所认识的宋晓棠,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去逃避问题的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