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半日坐,忘却百年愁。
人好像都是健忘的,回忆有时会被加了滤镜。不过有些恶劣的情绪和难忘的经历,却是很难做到坦然面对的。有时想想,人生数十载,何必那么计较呢?但心中的另一个声音会告诉我们:“是啊,短短数十载,那还等什么,怎么不有仇当场就报了。”
小时候,宋晓棠很喜欢看一些电视剧,剧里面那些最终的恶有恶报,就好像像是被戳破的一个美好的谎言,真实的世界里倒满是“祸害活千年”,也仿佛没什么恶果。所以后来她也开始会上瘾一些复仇剧,看着大女主大男主们一个个谋划仇人的下场,怎一个爽字了得。
可惜回到现实的生活,她确实是不容易做到,因为人是复杂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是复杂的,周老师能算作是她的仇人吗?大概是很难用好人和坏人来去界定的,那些美好的畅聊与舍命的呵护是真,那些心狠的喂药与懦弱的躲避也是真。
但是,宋晓棠是有想要惩戒的人的。张仁美虽然身世足够悲惨,做的事情确是那么不留情面。现下她孕育生命不易,难免让人生出恻隐之心,可事实的伤害,又怎么能轻易地一笑而过?
还有他们部门的塞门,听办公室里的同事依琳讲,他们不满于领导许久,总是不给同事正常的批年假病假,会议中也常在言行上对大家多有讽刺,主要还让大家无缘无故的背锅。
依琳和她诉苦道:“之前让我们台风天都要开会的项目,一直因为资金问题卡住,各个部门都调动不起来积极性。塞门可倒好,把这么大的锅领回来,因为你辞职了,他在会上便公然把这锅甩给我了,将从上面领导那里受的气,一股脑儿的朝我发泄上了,大喊大叫的骂我白痴。姐们怎么能忍这个,我就算走,也必然让他付出代价!”
对于依琳讲的这些,宋晓棠也是表示认同的,塞门是该惩治一下了,所以尽管依琳来诉苦的目的也不见得多单纯,也是想尽力来帮一帮大家的。毕竟有点代晓棠挨骂的憋闷之感,实属人之常情。
部门的同事们知晓晓棠已然辞职,眼下不在上海,本来是没想做过多打扰的,但这次国外的大领导要亲自督察领导满意度,很是看重这次的匿名分享,据说还会亲自从国外飞来中国,机会千载难逢。大家的打算是统一打低分,因为晓棠递交了辞呈,目前仍在流程中,只是先抵消年假,手续还没办理就仍算作团队一员,这事情就不得不提前沟通商议了,以免错过民意邮件的实效。
依琳是自告奋勇来沟通的,她还有个计划,就是把她的经历写在一封邮件里,等大领导们齐聚开会的时候发出去。在这一部分里,她知晓其他还要在公司里寻求发展的有所顾虑,便问问晓棠愿不愿意为之前的一些事件作证。
宋晓棠接了依琳的电话后,其实内心深处是有些激动的,她坦然和陆明朝讲述了同事们的计划,觉得大家好像此时此刻是最团结的劳动者了,蚍蜉撼树,未尝一试。
陆明朝看出来宋晓棠有此心愿,在和他做笔友期间,其实他就意识到了她心底的侠气,哪怕能感觉到大家各有各的私心,但仍然愿意为了相对公平而努力。陆明朝笑着看向她:“既然想试试,那可以啊,我们回东北的路上,就有时间给你整理邮件,还可以一边吃着锅包肉,一边给周扒皮打分。”
宋晓棠被他逗笑了,在公司那么长时间,她竟忽略了领导英文名字后的姓氏,仔细想来,他还真的姓周,塞门周,周扒皮。宋晓棠越想越觉得,怕不是上辈子和姓周的有什么仇怨,塞门姓周,还有周老师,律师周延昌也姓周。
当把这一猜想和陆明朝分享的时候,陆明朝却突然有一点抱歉道:“那天没来得及和你说,其实周延昌是我表兄,他是舅舅家的孩子,因为当年舅舅在深圳做生意,欠下巨额债务,全家无力偿还,最终他自杀了,表兄也是蛮可怜的。”
听闻这个身世,宋晓棠也无限感慨:“那舅妈呢?”
陆明朝温柔地握住晓棠的手道:“舅妈很早前就去世了。在我小的时候,记得舅妈待我们很好,可惜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在随舅舅去了深圳后,突然某一天就因为心脏病过世了,大概也是一直劳碌奔波吧。”
对此宋晓棠不禁唏嘘不已,她总是觉得老一辈的妈妈们太辛苦了,陆明朝的舅妈如此,还有安迪的妈妈,她自己的妈妈,又都何尝不是呢?都是家里家外的忙碌,哪怕女行千里,也时常担忧,无数次地偷偷跑去看她,总是想多为子女多考虑,多分担。想到这里,她慢慢地向陆明朝靠了过去,眼底有一丝怀念,她想妈妈了。
彼时,他们坐于窗前,阳光从具有民族特色的窗户透了进来,毫无保留地洒在他们周身,新疆的白天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是很长很长,一直到晚上八点都是如此清亮的天光,简直就是年轻人的福音,哪怕他们九点中起床,竟然也可以拥有尽12小时的美好日头,简直不能更明媚了。
宋晓棠紧接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了一句:“那舅舅后来就没有另娶吗?”
“额… …”,陆明朝停顿了一下开口道:“所以说,这个世界还真的是小,舅舅另娶的就是张仁美的妈妈。”
宋晓棠瞪大了双眼:“什么?张仁美的妈妈是你的舅妈?” 小震惊之后,又恢复条理地分析道:“难怪,那天感觉张仁美和周延昌之间怪怪的,就是仿佛不是情侣,又很亲密。所以我们猜错了,张仁美怀的宝宝,其实也还是李旭的,她和你表兄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宠溺地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陆明朝微笑道:“是呀,我们聪明的晓棠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我当时看到律师是表兄,也是很震惊,起初我也并不认识张仁美和她妈妈,自然想的也是他插足的事,毕竟我们在舅妈去世后甚少来往,这么多年也许大家都变了。看来,我也是误会表兄了。”
晓棠赶紧安慰道:“不走动的话,这也是很正常的,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呢?”
无奈地笑了笑,陆明扶额道:“这家里有不走动的亲戚,也总有爱八卦的亲戚,紧接着就传了表兄为妹妹打官司的消息,说是表兄虽然不怎么和大家来往,但是都能为舅舅二娶的孩子出力,显然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看着表兄是律师有用,连爸爸都叫我常去走动来往一下。”
宋晓棠笑了,果然亲戚之间也是有很清晰的利益往来的,想起自己家里的那群亲戚,又何尝不是呢,在她遭遇不测的那段时间报以怜悯,后来等她考了个好大学,去了上海工作后,才火急火燎地想要介绍对象,百般努力地要上海相约,于是她感同身受地叹了句:“所以老话诚不欺我们,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还真的是没错。不过,感觉你和表兄关系应该还是不错的。”
想到表兄小时候还帮他辅导功课,教他做弹弓,一直到上了小学还时不时比拼下做数学题的速度。如果不是舅舅欠债去世,表兄离开了一段时间,信息也变得不常回复了,想必他们会很好地相伴彼此成长吧。陆明朝思及此处叹了口气:“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他大概那时候有点寒心,毕竟我爸爸并没有借钱给舅舅,家里的很多亲戚也都对那巨额债务避之不及。表兄是个自尊心和好胜心都很强的人,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一刀切断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两人又聊了一阵,计划着等回了上海,再去找陆明朝的表兄,好好聊聊。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姥姥”来催促两人了:“好孩子们,快来吃饭了,今天的大盘鸡,我感觉做得很不错,快尝尝。”
一听到大盘鸡,宋晓棠一下子就站起来了,险些给陆明朝拉了一个趔趄。她好像回来后,就隐约感觉自己又变回那个还在上学的小女孩了,用双臂亲昵地搂住“姥姥”,在她的左脸颊和右脸颊都飞快地亲了亲道:“姥姥做得大盘鸡肯定香,全天下最好吃了!”
“姥姥”也被丫头逗笑了,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孩子,她不希望孩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当看到心疼的丫头,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鸟一般无助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也陷入一种无尽的自责当中,哪怕是心理学,也很难帮助她自己来平衡好这份心态。
看着宋晓棠还一直戴着左扳指, “姥姥”柔声说:“这扳指陪伴你良久,姥姥既忧心你一直戴着它,又忧心你没有戴着,但实际上这种担忧,也可能是一种诅咒。我应该相信你现在内心很强大,能处理好自己生活中的一切,那么戴或不戴,都全凭你自己的心意吧,最好就只当它是个装饰品。”
宋晓棠也看向左扳指,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又逐步展露笑颜:“谢谢姥姥给我的左扳指,让我心里一直很有力量。就好像我小时候看的迪士尼电影,里面有一只小飞象,这枚扳指好比鼓励它飞起来的那根神奇羽毛,其实小飞象没有那根羽毛,也可以自由的飞翔。放心吧姥姥,我如果没有了扳指,也应该可以好好地生活吧。之前一直是我太在意它了,总觉得没有它会失控,现在也该学会放过自己了。
听闻这番话,“姥姥”也仿佛放下了心结。她多么在意她的一切情绪想法,曾经一度希望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是生活永远会鞭策着正常人,如果可以正常的学习生活,就仿佛注定了要去远方,接受更多的挑战和面临更多的选择。
无论风雨,好在她可爱的丫头平安回来了,看着她笑逐颜开,时光好似开始倒流。总之,能吃下一碗香喷喷的大盘鸡配宽带面,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吃两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