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为人忠憨，感觉与这般大的孩子讨论婚嫁之事，有些不合时宜，于是便换了一种说法，“添妆的意思嘛，就是娘家人给你姑姑的私房钱。”
嫁妾是女人的私产，连夫家都无权置喙，这般说倒也无错。
童童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表示懂了，和他理解的差不多。
因为每每有亲戚来府上给姑姑送东西亦或是银票时，祖母就拍着姑姑的手背，一脸慈爱地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自己且收着吧！”
然后姑姑就当着众人的面，让素衣把东西收进她的私库，所以对于夫子的这个解释，童童颇有认知感。
可在他不多的记忆中，他自己的东西亦或是私房钱，每每让父母没收，姑姑对他好，还愿意用私房钱替送自己东西，所以，不如也给姑姑添一份妆吧！
而且，他也是姑姑的娘家人，有能力应该给姑姑添妆，这样理解没毛病。
看着如此可爱的小侄，顾婉华一时不知接还是不接，伸手捏捏他婴儿肥的小脸儿，笑问道：“童童可知何为添妆？”
童童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这个问题，专程请教过夫子，难不倒他的，“就是让姑姑多存私房钱！”
姑姑私房钱存多了，就会给自己买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所以他愿意给姑姑添妆。
只是，包括他父母在内，满屋人隐忍不住的憋笑又是几个意思？
挠了挠脑壳，略有迷惑地问道：“侄儿说的不对吗？”
顾婉华粉脸微红，对着这么可爱的孩子，她能说什么？
再者说了，夫子这个解释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
伸手接过童童递过来的一叠红包，拍拍他的额头，“鬼灵精，添什么妆，想让姑姑替你收着你自己的私房钱就直说呗！”
童童欢脱的抱住顾婉华的胳膊，一脸讨好状，“姑姑，开市后街上有卖好吃的好玩的，回头你带我去呗！”
新年是个有意思的节日，朝廷封笔，官员放假，就连市井百姓都有难得的休息。
少了夫子留下的繁重课业，童童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跟在顾婉华身后，说着笑着跑了出去。
孩子的笑声最是能够让人愉快，霍氏笑说道：“瞧这孩子，也不知跟谁学的，越来越象只猴子了。”
甄氏微微一笑，小孩子不都这个样子活泼吗？
倒是赵氏大瞪了眼睛，半开玩笑般地说道：“越发的粘人了，这一年来一直跟着小姑子，竟是越发的亲近了。”
楚晴剥了一瓣桔子入口，用帕子擦着手指，“哪里象啦？我们小姑子多沉稳的性子啊。”
她是真心感觉顾婉华这个小姑子太沉稳了，也没看哪个的脸色，直接说道：“依我看来，这跳脱的样子，竟是学了甄家表妹。”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别人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顾老太太却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在她的印象中，长子顾文风，次子顾文礼，自小便聪慧懂事儿，因着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从不敢懈怠分毫，所以才会在这般短的几十年时间里，双双成为三品大员。
可生在福窝窝中却不思进取的童童，这样正常吗？
其实顾老太太在对顾太傅失望之余，所有的希望都加在了两个孩子身上，尤其是身为长子的顾文风。
顾文风其人，究其根本来说，属于资质中上，勤奋苦学的类型，若说他幼时会否有过类似于童童的这般顽劣，时日甚久，在做母亲的眼里，直接可以忽略那些微不足道的不愉快。
何况是，因为顾太傅心一直不在母子几人身上。
顾老太太又要照顾年幼的顾茹，做为家里最大的顾文风自然而然的不可能不懂事儿，那些个本应该属于幼时的趣事，在他这里根本没有享受的权利。
他与二弟所要做的就是带着祖母和母亲的期望，振兴顾家，更期待能够得到父亲的关注，所以，哪里会有童童这般的活泼啊！
不只没有享受的权利，甚至于之前，连与同僚喝花酒的想法都不敢有。
可在顾老太太眼中，童童对读书不甚感兴趣的表现，分明就是在跟在顾婉华身边时，受了甄华的不良影响而形成的。
这心里，对于甄华，便多了几重偏执般的怨恨。
其实于甄华来说，她确实感觉童童这般年纪不应该被沉重枯燥的古诗文知识所限制，应该给他更多的灿烂和游戏时间。
这种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教育方式，分明是想让他们顾家未来的嫡长孙输在起跑线上，怎么可以？
又怎么会不被顾老太太这种对后辈寄于厚望的长辈怨恨呢？
何况是，小孩子虽小，可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有几个自己的零花钱，原无可厚非。
可也被顾老太太感觉，这非孝道所允的，违背顾家传统教育的行径，可她舍不得责怪童童，更舍不得责怪顾婉华，只是固执的认为是那个行为做事从不讨喜的甄家的这个异类所为。
顾家的这的除夕和年初一，都是在一片和悦和其乐融融中度过的，就连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颇是愁苦的甄氏，脸上都露出了笑模样……毕竟，只要陈香月不在府里碍眼，于她本人来说，眼不见为净，心里就舒畅了许多。
年初二，多是出嫁的姑奶奶们回门的日子，尤其是还有个新过出嫁的顾婉芳，不管萧武是否在京城，这该准备起来的，总得有个礼数。
可偏偏，从辰时等到将近午时的时候，承恩候府才过来个回事儿的下人，一个年纪约摸五十多岁的老婆子，满脸愁苦的回道：“我们候夫人原就准备了二夫人回门儿的礼品，可……”
婆子的身份低微，不仅没资格面见顾老太太，连萧氏的面都没见着，可对向顾府中的管事，把该表达的都表达了出来。
大致意思即是，顾婉芳礼仪不周，承恩候府恐其失了分寸，故此，萧老太太亲自教导，以期能早日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候府少夫人。
听得这些话的时候，萧氏险些没被气晕过去，原本她还想着
女儿回娘家后，她哪怕是拼着一张老脸，也得让二女儿以侍疾为名在娘家多住一段时间，岂料，萧老太太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出不会出正常事儿。
人呢，扣在承恩候府，连回娘家这个礼节都给省了。
可偏偏，顾府中还没有替她做主儿的。
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躺在床上气得直哼哼。
一旁伺候的婆子低垂着眼皮，闷声不吭，她能说什么？
三夫人原本就偏疼二姑娘，因为二姑娘的事情，连大姑娘回门儿都没顾上多说两句话。
大姑娘顾婉婷原本就与萧氏少些亲厚，如今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更是找了个借口去找太傅作主了。
其实，年初二这一天，顾府中气得心口疼的，不只萧氏，大房的甄氏，二房的霍氏，以及楚晴，都被气得肝疼。
所有这一切，还都是回门儿一趟的顾茹带来的。
顾茹回府后，跪在顾老太太的腿边，哽咽着声音说道：“母亲，以前都是女儿不懂事，老惹你生气，以后女儿定然痛改前非。”
这话说出来之后，不管是否真心，倒也让顾老太太这个做母亲的心疼得直抽抽，宠了这么些年的女儿，说出这种话来，便是有再多的报怨，也化为乌有了。
叹息一声，给景姑姑打了个眼色。
景姑姑笑着上前一步，亲手扶起顾茹，“母女哪有隔夜和仇，姑太太还是快快请起吧！”
这顾茹，也不知是真的开了窍还是又在琢磨什么高招，总之在得了老太太的好脸色之后，又走到甄氏面前跪在磕头，“嫂嫂，以前都是妹妹不懂事儿，行为莽撞，还险些害了阿堂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妹妹给你赔个礼，你若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了。”
甄氏做为长嫂，即便是再不喜顾茹，可终归是一家人。
而且，顾堂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也没发生意外，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她还能说不原谅吗？
即便是她真心不想原谅，也架不住顾老太太那双险些能把人盯出个坑来的老眼，是故，上前一步，双手挽起顾茹的手，“妹妹快快请起吧，都这般年纪了，让小辈们笑话呢！”
顾茹顺着甄氏的手站起来，侧着脸，垂着眸子，不敢与甄氏直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想她顾茹，从来都是顾府中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落了这么个下场，何其悲哉！如何不怨？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只是甄氏几个长辈们感觉到了后背发寒，就连顾茹华和顾英也感觉到了耐人寻味的不一般。
“姐，你看老弟我是不是又长帅了？”
顾英贱兮兮地将毛绒绒的头凑过来，笑的一脸灿烂。
“你！”顾婉华抬指戳了戳他的额头，“皮倒是越发的厚实了。”
顾英脸一垮，他又不是个傻的，怎的听不出姐姐说他脸皮越来越厚了。
凑到耳边小声嘀咕着，“今天姑姑看我的眼神儿怪怪的，而且看了还不止一次了，这心里有点发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