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里闪烁着微弱的灯火,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度过。
众人你看着我我又看着他,在大眼儿瞪小眼儿中蹉跎。
一首定场歪诗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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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先生心里这个腻歪啊,这怎么茬儿啊?一个个儿的坛子胡同闷三爷啦?我这儿刚唱一出儿“徐庶救母”,你们就跟我这儿演一出儿“沉默羔羊”?也罢!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砂锅子不打,一辈子不漏,我就好人做到底,再点你们一步儿吧。
“里长,余某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里长连忙答道:“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先生尽管道来。”
“那好,诸位,我就明说了吧,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海涵。我的里长大人,你是拎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啊!余某是不便出面,可是你不一样啊!你是里长,此事由你出面那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在座的诸位不是本村的乡绅宿老,就是四大家族的族长,哪一位不是德高望重,比余某一介书生岂不是强上几许?明日之事,请诸位陪同里长一起登门,好言相劝那由家父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有诸位乡绅宿老从旁加持,想那由方父子,碍于众人情面,此事或有转机也未尝不可。”
余先生一句话点醒众人,里长更如醍醐灌顶一般,一拍大腿说道:“照啊,还是先生英明。诸位,我再给大家作个揖了,明日一早,辛苦诸位跟我走一遭,我就算跪求,也求的他由兆选应承此事,到时候还请诸位多多帮衬,如何?”
“呃……这个……理当如此。”
众人妥不过去,只好答应。
此时里长似乎突然开了窍,又抱拳拱手对余先生说道:“余先生,我还有一事相求,望先生应允。之前先生所言,句句在理。此事再请先生出面,确实大大的不妥。但我还是要请先生与我等同去,不然心里也没底。这样,先生无需出头,也不必开口,我这笨嘴拙舌的,要是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先生只需从旁提点一二便好。或是一旦双方闹僵,先生还能帮我打个圆场,如何?”
“是啊、是啊,先生,明日我等同去。”
说到这个份儿上,余先生也不好再推辞了,只能答应里长的请求。约定时间后,众人便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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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光大亮,里长和乡绅宿老们裹挟着余先生来到由老太爷家。
庄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睡得早起得也早。老太爷和兆盛已经用过早饭,正准备下地干活儿。刚走到院门处,巧了,里长正要敲门、老太爷正好开门,结果闹了个脸儿对脸儿,里长的手还悬在半空,险一险没拍在老太爷的脑门子上,这叫一个尴尬。
老太爷骤见一群人堵在门口,也是吓了一跳,等看清了众人之后,就知道躲是躲不过了,沉声吩咐了由兆盛一句道:“老二,去看看老大出门儿没有,把他叫来吧。”
说完也没有理会众人,转身就回屋去了。
众人还没进门就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忐忑,硬着头皮跟着老太爷进了院子。老太爷没请,他们也不好意思进屋,只好围在正房屋门口儿。
还是兆盛瞧着众人尴尬,说了一句:“先生、各位叔伯早,请到屋里坐吧,我这就去叫我大哥。”
有了兆盛这话,众人脸面上才好看一些,于是讪讪的进了屋。老太爷见众人进来,仍旧是一言不发,自顾自的装了一袋旱烟吧嗒吧嗒的抽着。
里长肩负着重要使命,硬着头皮要上前搭话,却被闪在人后的余先生暗中拉了一把,并用眼神示意他暂且不要开口,等由兆选来了再说。
功夫儿不大,兆选、兆盛兄弟二人前后脚进了屋。走在路上,老大就从兄弟口中得知这些人上门的事,所以也不跟众人寒暄,径直来到老太爷面前,垂手肃立问道:“爹,您找我?我这正要下地呢,都走了一半了,啥事啊?”
老太爷没有立即回答老大的话,直到一袋烟抽完,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又把烟杆和烟袋卷在一起放在桌上,才开口说道:“老二啊,去给各位叔伯搬几个凳子。来者是客,有什么事坐下来说,省的让人家说我们由家不晓事理。老大,给诸位叔伯倒水。”
老太爷这番开场白说的夹枪带棒,众人岂能听不出来?里长硬着头皮上前接道:“由方兄弟,不麻烦了。正事要紧,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想必你也知道我等此番的来意,还是为了请大侄子出面赎人的事。你看……”
里长话音未落,老太爷就打断道:“里长,要是这事,昨天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已经出了钱,就不出人了,各位还是请回吧。”
“由方兄弟,先别急着撵人,你听我把话说完。此番周家出事,多亏了全村父老的帮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身为里长,遇了事只能跟在人前人后的白搭个功夫儿。按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赎人的事情合该我去,可我真是不能去。并非是我胆小怕事,一来我多跟地方上来往,也算半个无品的官身,要是我去,一旦让匪人起疑,怕是要节外生枝,闹不好反倒害了周家老二的性命。二来我也没那个能耐,遇事不明、口不能言,万一我去得罪了匪人,恐多生事端。要不是实在找不出其他人选了,我哪好意思豁出这张老脸来恳求兆选大侄子代我涉险?别的不说,光是大侄子‘在家里儿’的身份,就占了八成儿胜算,就算是匪人也得掂量掂量不是?再加上咱们钱财也凑得七七八八,拿钱换人,想必那绑匪也不会太过刁难,不敢说十成儿也有九成儿九吧?由方兄弟,你就行行好吧,看在诸位宿老的面子上,劝劝大侄子走一遭吧。”
此时周家的族长也站出来说道:“是啊,由方兄弟,如今,怀忠出门在外,怀顺又被人家绑了票儿,家里就剩下两个娘们儿带着孩子。你就看在你们家和周家的情分上,请大侄子走一遭吧,我替周家感谢你们父子的大恩大德了。”
“是啊,由方兄弟,我们代全村人感谢你们了。”
其余众人也纷纷出言道。
由老太爷看看众人,又是乡绅又是宿老的,连几大家的族长都出动了。心说你们这哪是求我们爷们儿来了,这是一大早儿的跑到我们家施压来了,还拿我们家跟周家的交情说事儿,你们这叫道德绑架啊。嗯?这事儿不对劲啊,这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事件啊!计划周密、行事严谨、连话术都预先制定好了,就凭里长那个窝囊货色,在加上你们这帮老棺材瓤子,能有这个算计?咦?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存在!余先生呢?应该来了,刚才我还瞧见了呢?
老太爷在人群里扫了扫,看见余先生躲在人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束手站立,就跟没他这人似的。余先生似乎也觉察到由老太爷正在看他,跟老太爷一对眼神儿就躲开了。
噢!这下老太爷算是瞧明白了,原来背后有推手啊!好你个余穷酸啊,平常都是把你推出来当代言的,今天你不说话了,感情你也知道逼着自己学生送死不够两撇是吧?那你倒是别出馊主意啊,合着我们家这么多年的饭都喂了狗啦?
想到此处,老太爷打定主意,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任它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今天你们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不同意。
“老大啊,你说说吧。”
由兆选皱着眉听了半天了,见老爹让自己说话,才对众人拱手道:“里长、先生、各位叔伯,我是‘在家里儿’不假,可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根本就不能去。我这个人虽说不爱管闲事,但是周家老大好歹跟我有交情,而且人家也帮衬过我,我心里有数。我们青帮,帮规森严,严谨仗着帮中弟子身份在外胡作非为。我若是去了,如果匪人遵守江湖上的规矩,那还有个交涉。要是碰上吃生米儿的,不但人财两失,唯恐还要惹出青帮和义和团两家的是非,这个干系可就大了,一个闹不好是要搭进去多少人命的。”
里长闻言又说道:“可是大侄子,你们‘在家里儿’不也是讲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吗,好歹你是能撑住场面的,哪怕用你的身份,去跟匪人见见面、探探口风也行啊。再或者,你能不能请‘在家里儿’的人出面说合说合,这赎金给谁不是给,给自家人总比给外人拿去强吧?”
“里长,这个心思就动不得,‘在家里儿’的确扶危救困,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记名弟子,人微言轻的,压根儿就说不上话。再说你拿钱财说事儿,这成了啥?我要是因为这种事去帮中求助,首先帮规处置的就是我。再者说,‘在家里儿’好歹祸不及家人,可是绑票儿的匪人呢?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我也得为我爹、为我兄弟,我媳妇、我儿子着想,甚至为了周家着想。咱现在连绑匪是什么路数都不知道,万一事情办差了,连累了家里人,我想哭都找不着坟头啊。”
此言一出,里长和各位乡绅宿老算是彻底没话了,无奈之下只好一齐转头望向先生。
余先生一看,我擦!你们都瞅我干啥?不是说好了不用我出面的吗?咋滴啦?闹僵啦?唉!我说我不来,你们非让我来,说好了你们来,最后还得让我来,可是都整成这样儿了我还怎么来?这是何苦来?
余先生本来一句话都不想说,但是所有人都在看他,就连由老太爷也是一脸鄙夷的望着他,也由不得他不说话了,只好排开众人上前,模棱两可的说道:“呃……这个……诸位,照这么说,兆选确有苦衷,咱们也就不要强人所难了,要不咱们再找找别人?可是明天可就是限定的日子了,眼下还能上哪去找人啊?”
里正一听余先生开始和稀泥了,心说那哪儿行啊,找不着人不就得我去啊?连忙急道:“先生,您怎么……兆选啊,大侄子,我求求你了,你就帮帮老叔我吧,难不成,你要让我跪下来求你怎地?”
里正说完,撩起袍子往腰里一掖,作势就要下跪。
谁知掖了半天袍子,旁边连个拦着的都没有,里正心说欸?你们怎么不按剧本演啊,就他娘的眼睁睁的看着我往下跪?噢!合着这是把我豁出去啦?
想到此处,里正是憋气窝火带尴尬,骑马蹲裆戳在那里,起起不来,跪又跪不下去,这可怎生是好?哎,都怪自己演的太投入了,说话之前也没过过脑子。看这意思今天要是不跪,这赎人的活计就得着落到自己身上了。也罢,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里长牙一咬、心一横,正待往下跪的时候 ……
“且慢!”
忽然有个人跨步上前,一把搀扶住了里长,说道:“老叔,这可使不得,您不必如此,赎人的事,我去!”
“你去?”
几个人异口同声的惊问道。
要问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