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叔侄正在处心积虑的算计由兆盛,由兆盛完全不知情。此时此刻的由兆盛,还跟着李永吉钻山沟子呢。
这一天,李永吉带着由兆盛来到丁家沟儿,拜访当地一位姓丁的经纪人。丁家沟儿也是一个小村落,丁姓人家是村里唯一的大户,大部分靠着放蚕为生。
丁氏宗族在村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因为附近的山场大部分都是丁氏宗族的产业,所以村民若想放蚕,就要得到宗族的许可,包括蚕茧儿的销售,也是由族内指定这位丁先生统一经手。
丁先生位高权重,掌控着丁家沟儿绝大部分的货源。李永吉和这位丁先生有过几次生意上的往来,相互也算熟识,但李永吉能力有限,进行的都是小宗的交易。这次带兆盛来拜访丁先生,就是给双方搭个桥儿,以便日后合作。
进到村子,在去丁先生家的路上,由兆盛和李永吉看见一户人家,半个院子都残存着火烧得痕迹,厢房已经倒塌,远远的都能闻到烧焦的味道,还有几个人在院子里默不作声的归置东西。料想是家中走水了,时间过去的还不长。
见到丁先生之后,李永吉给双方做了引见,寒暄过后,兆盛向丁先生道明了来意。丁先生听了很感兴趣,也表示出合作的意愿。但是丁先生言明眼下不能给兆盛明确的答复,需要经过族内协商才能进一步的沟通。
众人商议完毕,李永吉和由兆盛提出告辞。丁先生热情的挽留二人用过饭再回去,兆盛二人婉拒,于是丁先生一路将兆盛和李永吉二人送到村口。
走在路上,众人闲聊。李永吉随口问起那户走水的人家,丁先生说那是他的一个远房族侄,也是一个茧农。可能是在厢房干活的时候烟火不慎,导致走了水。万幸救援的及时,只烧毁了厢房,正房和家人都没有大碍。只是,厢房里秋蚕的蚕种和农具全部付之一炬,下半年的营生也没有了着落。这两天,村里的亲朋好友正在想办法接济他们度过难关。
辞别了丁先生,李永吉和兆盛回到了小胡屯。走在路上,兆盛一直沉默不语。回到家中,坐在炕上,兆盛也是一直在发呆,好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李永吉坐在兆盛对面,装上一袋烟,吧嗒吧嗒的抽着。看着兆盛的模样,李永吉问道:“兄弟,从打丁家沟儿回来你就寡言少语的,你这是合计啥呢?”
听到李永吉问他,兆盛才把目光转向李永吉,郑重的说道:“李大哥,我想到了一个能让茧农降价的法子了,就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李永吉一听就来了兴趣,问道:“噢?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方才在丁家沟儿的时候,丁先生说起来那户走水的人家,你还记得不?”
“记得啊,咋滴啦?”
“当时丁先生说,他家里的蚕种和家伙什儿都烧了,下半年的营生也没了,那你说,他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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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农放蚕,每一季都需要自行留种、育种,以供下一季放养,所以家家都有席棚和蚕房。一般来说,春蚕结茧在小暑时节,结茧之后从树上摘下来,用麻绳串起来挂在里通风的房屋内。到了盛夏时节,茧里的蛹化为蛾之后,会从嘴里吐出一种酸液,把茧壳溶解出一个孔洞,然后破茧而出。到了傍晚时分,蚕蛾开始交尾,交尾之后把雄性蚕蛾去除,留下雌性蚕蛾,把他们系在柞树上,让它们自行产子。产子后十几天,就能孵化出蚕宝宝,开始自然生长,最后结成秋茧儿。而寒露过后,再把秋蚕的茧从树上取回家中,先放在席棚里贮存,等到小雪过后,再移到蚕房内。随着天气日渐寒冷,过了冬至,就要在坑上铺上木板,再把蚕茧儿放在木板上,并且每天都要翻动一次,保持温度和湿度。一直到第二年的清明时分,再用麻绳串起来挂在温暖适宜的地方,接下来就是化蛾、破茧、交尾、产子、并在谷雨之后孵化。不同的是,春蚕的产子和孵化都是在蚕房里进行的,孵化出来的蚕宝宝需要人工放到柞树上生长。而且这时候的蚕宝宝又黑又小,非常脆弱,需要用绳子把柞树绑好固定,防止风吹摇落,等到蚕宝宝稍微长大一些,就可以解去了。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可是一旦发生意外,比如蚕房失火,就相当于前功尽弃,需要从头再来。其实柞蚕还要好一点,毕竟是在野外放养,若是桑蚕,则完全是在蚕房中饲养,一旦发生状况,损失更为严重。
李永吉问兆盛说想到了什么可以降价的办法,兆盛却跟他说起了丁先生那个族侄的遭遇,听的李永吉一头雾水,问兆盛道:“兄弟,那丁先生的族侄虽然遭此一劫,但是丁先生已经说了,自有族中亲友接济他度过难关,这跟你说的降价的法子有什么相干呢?”
“当然有干系了,李大哥,你想啊,我要是借一笔钱给他,助他购买蚕种、置办用具,等他收了秋茧儿,我再以低于行市的价格收购他的货,即使扣除我借给他的钱,应该还有结余,你说他干不干?”
“那他肯定干啊!傻子才不干呢!可是有一节,丁家沟儿的茧农都是靠着丁家的山场吃饭的,打的茧儿也是统一由丁先生经手的,人家这么做为的就是防止有人私自降价坏了规矩。你要以此为条件借款给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吧?别到时候钱借出去了,茧儿没收回来,落个人财两空。再说了,就凭他一个人他能打多少茧儿?还不够你塞牙缝的呢,你说你是图个啥呢?”
“李大哥,咱先不说别的,只要他乐意就行。那我问你,如果我要是预先支付给你一笔货款,然后保证无论你打下多少茧儿,我都包收购,你乐意不乐意?”
李永吉一愣,说道:“啥意思?先给钱?后收货?”
“对!先给钱,后收货!但是有个条件,价格要比行市的低一些,你干不干?”
“干!俺也干,傻子才不干呢!”
“好!李大哥,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那我再问你,要是我给所有的茧农每人都预先支付一笔货款,但是他们打的茧儿必须要以低于行市的价格全部卖给我,那他们又干不干呢?”
“嘶~~~!”
李永吉听了倒吸一口凉气,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兆盛兄弟,你这是要上打租啊!”
“没错,李大哥,你要这么说也行,就是上打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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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打租是个什么意思?
说起上打租,咱们得先说说地主和佃户。地主是什么大家都知道,三个人、一副扑克儿牌。叫到牌的就是地主,自己一伙儿。剩下那俩是农民,他们俩一伙儿斗地主,还带踢的,一斗就是一宿。那什么是佃户呢?租地主家地种的农民就叫佃户。因为他们自己没有土地,于是只能到地主家租一块土地耕种。
佃户租地主家的地,就分为下打租上和打租两种方式。下打租指的是佃户先种地,再根据产出给地主分成儿。这样一来有个天灾人祸什么的,地主要和佃户一起承担风险,所以分成儿很高。
那么上打租呢?佃户先付地租再种地,无论天灾人祸,都是佃户自己承担,地主只收地租,没有任何风险。因此地主旱涝保收,地租就要便宜很多。
但是通常来讲,下打租的占了绝大多数。因为佃户都是穷苦百姓,他们没有能力预付租金,只能是有了收成以后再缴租。
李永吉砸吧砸吧嘴儿说道:“兄弟,你这个法子倒是有效,茧农们要是能先拿到货款,一来肯定乐意让出点儿价格,二来也有本钱放养更多的蚕种,你的收货量也会大大增加。可是你想没想过,你这么干的风险可是太大了!”
“风险当然是免不的了,至于怎么降低风险,我是这么想的,即使是上打租,我也不会一次就把货款预先付清,而是分成几次支付,比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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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蚕的生长会经历卵、幼虫、蛹和成虫四个发育阶段,其中幼虫又会经历初眠、二眠、三眠、四眠,这五龄。如遭遇特殊恶劣的环境,也有少数会经历五眠六龄。然后就会吐丝结茧,结茧后化蛹,蛹再化蛾。
由兆盛的打算是:首先根据你留种、育种、计划放养的数量或者已经放养的数量估算出大致的产量,双方签订买卖契约,由兆盛支付两成的货款作为启动资金;然后到了生长期,蚕宝宝的生长状态良好的情况下,再支付两成的货款;生长后期,蚕宝宝的长势良好、没有收到病虫害的影响,兆盛会再支付两成货款;到了结茧的时候,再综合蚕茧的数量和品质再支付两成货款;最后收茧完毕,清算账目,余款多退少补。因为之前只支付了八成,所以多退几乎不太可能,大多都是补给茧农尾款。
对于由兆盛来说,这样做的弊端在于和茧农一起承担了风险。但是签订了合约的茧农,钱已经收了,自然是将全部的茧出售给由兆盛,采购的渠道和数量就有了一定的保证,价格也能降低不少。
对于茧农来说,把幼虫放到柞树上就已经变现了、只要不遇上天灾人祸,再把蚕宝宝伺弄好了就足以收回成本了。而且兆盛还是上门收购,没有多余的费用,那么再给兆盛让一点价格他们也能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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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兆盛的一番分析,李永吉也逐渐捋清了这种收购模式的利弊关系,细思之下,觉得这个法子还真是大有可为。只是李永吉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于是又问兆盛道:“兄弟,你这个法子虽然可行,但是能不能行得通还有另外一个关键问题,不知道你想没想过?”
“啥问题?李大哥你说!”
“兆盛啊,你这么一来,等于直接从茧农手里就把茧儿收了,那做经纪人的怎么办呢?你这是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啊!这可是大忌,弄不好是要惹祸上身的!咱就拿丁先生来说吧,你要是跟他这么谈,他肯定不同意,你不通过丁家把货都收走了,那丁家的山场不是白搭了,丁先生也得跟着喝西北风啊!”
“不,李大哥,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到了。而且我要谈,还就是第一个找丁先生。”
“咋谈?”
“李大哥,你说我要是真这么干了,最大的难处在哪儿呢?”
“在哪儿啊?”
“人手啊!我人手不够!一旦我跟茧农签了契约,我就要不停的去挨家挨户的巡查,就算我有四条腿我也跑步过来啊!”
“可不咋滴?”
“李大哥,你也是干经纪的,那你最大的难处又在哪儿呢?”
“俺的难处?那可多喽!本儿少、压钱压货、卖不上价儿,都是难处!”
“好,那这样,李大哥,如果说不需要你掏本钱、也不需要你压钱压货,你也不用管市价几何,而且照样儿能抽取佣金,你干不干?”
“还有这好事儿?那俺肯定干!傻子才不干呢!嗯???”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永吉豁然开朗,隐隐约约明白了兆盛的意图,于是试探着问道:“兆盛兄弟,你的意思是......让经纪人从你这抽佣金?”
“对!李大哥,正是如此!”
“诶呀!要是这么说,那还真是没什么问题了。”
李永吉激动的拍着大腿说道:“兆盛兄弟,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得?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要不说你能当上大买头呢,你这个法子可真是太高了!”
对于经纪人的问题,由兆盛也有考量。之前的蚕茧儿经纪,要么倒买倒卖、要么就是抽佣,所以就导致了李永吉说的那些问题。如果兆盛直接从茧农手里买断货源,就是从根儿上断绝了经纪人的生计。
怎么办呢?兆盛不仅直接跟茧农合作,还要跟经纪人合作。就像兆盛自己说的,这种业务一但开展,就算他有四条腿也忙不过来。那么经纪人的角色就至关重要了,他们就相当于业务员,既能够替兆盛发展客户,又能起到监督检查的作用,工作完成的好,兆盛就给与他们相应的佣金,还不占用他们自己的资金,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一来,茧农负责生产、经纪人负责拓展业务和监督、由兆盛负责提供资金和收购,丝厂负责加工和销售,把这些环节串联在一起,每个环节的痛点都最大限度的得到解决,而且还保证了每个环节的根本利益,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绝对可以成功拿下A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