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议事的时候,端肆的太爷爷由兆盛正和他快过门的媳妇儿王家大丫儿一左一右的倚在廊柱上说悄悄话。
由老太爷原本是让兆盛来打听消息的,因为周家跟由家就隔了一个院子,街里街坊的好几十年了。周家兄弟的老子还在的时候,由老太爷还要叫他一声周老哥的,没事的时候老哥儿俩还凑在一起喝一口儿。而且周家兄弟跟自家老大由兆选还是“发小儿”,可以说是一块儿光着屁股长大的。但这都不是主要原因,最关键的是周家跟由家沾亲,周家兄弟的老子是由老太爷已故夫人周氏的叔伯哥哥。
有了这么多层的关系,周家老二出事以后,由老太爷自然也是比较上心,所以就打发兆盛来关帝庙听听结果。可是兆胜来到关帝庙以后,一眼就看见了跟她爹一起来凑热闹的王大丫儿,于是乎这没过门儿的小两口儿就影在廊柱上说起悄悄话儿来了。周家老二的老婆孩子哭的惊天动地的兆盛都没听见,就莫说大家伙儿商量的结果了。
“大丫儿!家走了!有话留着过门儿以后慢慢说。”
“哎!来了!”
大丫儿俏脸儿一红,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来跟兆盛说道:“二哥,我先走了,回头再说吧。”
“诶!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呢,我那鞋到底啥时候能穿上啊?试完样子都个把月了。”
“你急个啥!脚上那双不是还没坏呢吗?不说了,我先走了,我爹都催我了!”
大丫儿说完,快步走到她爹跟前儿,挽着他爹的胳膊回家去了。
大丫儿走了,由兆盛才发现人已经散了,余先生的一番计议,由兆胜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心里想着这样回了家也没法儿跟爹交代啊,赶紧走了几步追上一群邻家的小伙伴儿打听结果。
回到家中,老太爷还在等消息没有睡下,大哥由兆选也陪在老太爷的身边。兆盛将刚打听来的结果给老太爷和大哥说了一遍,问道:“先生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爹、大哥,你们说咱们家该怎么办?”
老太爷寻思了一阵,长叹一声,说了句:“唉!这个年月,不好过啊!不说周家跟咱们街里街坊的那么多年,也不说我们老哥儿俩的交情,还有周家俩小子跟老大的交情,那也是父一辈子一辈了。再说,还有你娘那么一层亲戚,虽说人都不在了,但是摊上这种事儿,咱们该伸手儿也得伸把手儿啊。”
老大由兆选一听这话,略一沉吟,问老太爷说道:“爹,交情归交情、亲戚归亲戚,伸把手儿是应该的,问题是这钱怎么个出法儿。其实话说回来,咱们郭家庄子就这么一亩三分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跟谁还不能沾上点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再说咱们这日子过的也挺紧吧,咱总不能交情出一份、亲戚出一份吧?要不,咱先看看旁人都出多少?”
“老大啊,余先生说的在理,这回咱们郭家庄子算是被人家盯上了。你看这些日子,临近的几个庄子都有人被绑了,还不是大家伙凑钱赎人吗。周家老二也是该着倒霉,被绑的要不是他,保不齐还真就兴许就是咱们爷们儿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绑匪打兑了,把人赎回来。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家能出多少就出多少吧。”
在由老太爷的决意下,由家一共出了二两银子,老太爷出了一两,老大由兆选出了一两。这一家一两银子,几乎是各自家里个把月的生活费,而老太爷的钱,还是从由兆盛娶媳妇儿的钱里拿出来的。
由兆选觉得动用兄弟娶媳妇儿的钱实在是仗义的有点过了,就劝老太爷少出一点儿。老太爷摇了摇头没有同意,说只要能把媳妇儿娶进门儿,少花几个钱也无妨,要是赎不回周家老二,闹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由兆选听了这话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于是老太爷吩咐由兆盛明天一早就把这二两银子送到余先生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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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由兆盛由手里攥着两块“沉甸甸”的碎银赶到关帝庙,院子里已经零星的有些前来捐款的人聚成几处。余先生正在大殿内准备笔墨、账簿、戥子和钱箱,一切妥当之后,余先生叫来里长吩咐一番,让里长负责维持秩序,关上关帝庙的中门,只开两侧的旁门,让捐款的众人在一侧排队,捐款之后顺着另一侧离开。并且言明,虽然大家是来捐款,但是涉及钱财,应该小心行事,大家不要拥挤,一次一人进殿,当面核对好钱数儿并记录在册后离开,还请父老乡亲多多包涵。于是,大家伙儿在余先生和里长的维持下,顺序进入大殿捐款。
轮到由兆盛的时候,他把两块碎银放在余先生面前,按照老太爷昨天交给的话说到:“先生,我们家出碎银二两,我爹出一两、我大哥出一两,我爹说这钱就不记账了。”
名义上说,这钱算是周家的借款,等周家有了钱再还给大家。但是大家都清楚,这钱一掏出去就算是打了水漂儿了。记账就是走个形式,也就是要让周家做到心中有数而已。因为账簿不是欠条儿,登记在册以后账簿也是给到周家的,所以也就不存在拿着欠条儿上门要账这种事。再者一说,就算周家略有薄财,也不可能全部拿出来还债,只能是在以后谁家有事儿需要你周家的时候,你周家记得还人家的人情而已。
余先生先是把钱放进钱箱盖好,然后抬头看了看由兆盛,诡异的笑了笑,跟由兆盛说了一句:“兆盛啊,你先别走,一会儿我有事儿交待你办”。
然后掭了掭毛笔,依旧在账簿上记下了“由方并子兆选各捐银一两,共计二两”。
兆盛不知道什么事儿,应了一声就退到一边找小伙伴儿磨牙去了。
一上午的时间,乡亲们一共捐了四十多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虽然大部分的钱都是跟周家过的上的人家凑的,但是其余的人也都尽到了心意。不管家里富裕不富裕,仨瓜俩枣总还是有的。
但是这几十两可不是纹银,而是少数的碎银、银元和小洋,另外还有洋钱、各种铜钱和银豆子、银子渣儿等,共计折合四十多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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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的货币非常混乱,扛着一匹布就能上街买东西,金银铜铁锡掰下来一块也能当钱花,而且相互之间的兑换比例也是随行就市。但是使用最为广泛、且还算能有兑换标准的就要属金银和铜钱了。
历史上各朝各代都有各自的标准去规定银和铜钱的兑换比例,少到一比几百、多到一比数千。惯常来说一两纹银兑换一千文铜钱,也就是俗称的一贯钱或者一吊钱。而后,为了避免混乱,又细化为一千文为一贯、一百文为一吊。需要注意的是,铜钱也是分大小的,并非一枚就是一文。这个标准是建立在官方铸造的银锭和铜钱的基础之上的,但是官银的产地也不同、银子和银子、铜钱和铜钱的品质也不一样,而且还有私铸的和外来的钱币,所以这东西是分年代、分产地、分批次、分官私、分中外的。赶上不好的批次,一两纹银能兑换一千二百文甚至更多,反之七八百文上好的铜钱也可兑银一两。所以一吊钱也好、一贯钱也好,通常情况下在数量上是大于一百、一千这个基数的。
而其他的金属,则要根据成色制定兑换的比例,当然这个比例也会根据CPI、PPI、GDP、GNP、CPU、GTS、GPS、KFC、CCTV等等诸多因素在浮动。
至于武侠小说里写的动不动就打赏给店小二儿十两八两黄金白银的桥段,基本上属于子虚乌有,那纯粹是一种以蓄意炮制土豪来塑造人物形象的创作手法。
原本明清两朝都曾有过大量白银都流向中国的事情发生,致使白银一度成为和铜钱一样的主要流通货币。但是到了清朝后期,特别是洋人到我们中国来贩卖鸦片以后,中国的白银开始大量外流,导致明清两朝五百年积累的白银都被败的差不多了,导致白银的价格飞速上涨,一两纹银几乎都可以换到一吊半以上的铜钱了。
再到清末民初的时候,流通的金属货币更是不堪,除了大清传统的制钱和银元和众所周知的“袁大头”以及各方势力自己铸造的钱币之外,还有外国的银币,被称为“洋钱”或者“银洋”。比如西班牙的“本洋”、墨西哥铸造的带有鹰嘴衔蛇图案的“鹰洋”,这两种银元数量之大、流通之广曾经一度成为中国乃至东南亚地区的主要流通货币。另外还有日本的“龙洋”、美国的“贸易银元”、法国的“西贡银元”也称“坐洋”、香港的“香洋”、英国的“站人洋”等等多达数十种,而今次募捐所得的钱财,差不多就是上面这段话的现场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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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周家自己筹措的二十两,本次募捐共计集资了不到七十两。收完钱、登完账之后,余先生把由兆盛叫到面前,小声吩咐到:“兆盛,有件事情要你办。你先回家吃饭,吃了饭后你去找几个靠得住的后生,要见过世面的,身板儿壮实的,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人品端正的,找好了带到我家,我先回家吃饭,然后就在家里等你们”。
余先生的家就安在村学里,一间小砖房,一张书案、一把椅子,半屋子书、半屋子炕。由兆盛吃了晌午饭,按照先生的吩咐带着五、六个壮实小伙子来到余先生家。里长也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看见兆盛他们进了院子,里长大大剌剌的喊了一声:“都进来吧。”
众人进了屋,只见余先生坐在椅子上,手拿着戒尺,面前的书案上就堆着上午刚刚筹集到的钱财,余先生正在专心致志的、逐个儿的用戒尺把这些钱扒拉成两堆儿。
分好了之后,先生抬头扫视众人一遍。见大多都是自己曾经的学生,如今正是二十左右岁的年龄,身体倍儿棒,人品也都说得过去,余先生很是满意,手抚戒尺不住点头微笑。这可吓坏了由兆盛他们这些小伙伴,上村学的时候调皮捣蛋的,可没少挨先生的板子,“竹简炒肉丝”的阴影似乎一下涌上众人心头。
笑罢,余先生问众人到:“你们可知道我为何让兆盛将你等唤来此处?”
大家看看由兆盛,由兆盛摇了摇头,余先生又接着说到:“周家老二周怀顺,你们都熟稔吧,这次周家糟了横祸,只能召集全村老少捐款赎人。但是募捐这事儿,帮是人情、不帮是本分,我料来这一百两银子是凑不够的。于是我和里长计议,让乡亲们依次进殿,还捂着钱匣子不让人看到,终究是怕大家看见匣子的钱多了就开始缩手缩脚。可即便如此,奈何还是只募集了不到五十两,加上周家自己筹措的二十两,也就面前这两堆而已。”
说着,余先生还用戒尺点了点书案。
“这六十多两,要想把人赎回来,想必是不够的,再去筹措也是无果,所以我想了一个法子。现在有件差事要你们去办,此处的钱财,我已分好,这一堆成色差一些的,你们拿到镇上,买几头大牲口,能买多少就买多少,越便宜越好。另外这一堆成色好的,你们到钱庄上全部换成成色差一些的银钱,同样是能换多少换多少,但要提防一处,多走几家钱庄,莫要让他们寻了便宜去。”
由兆盛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余先生的意图,不由得让他在心里对余先生暗挑大指。妙计啊!先生真不愧是中过秀才的。要是照这么折腾下来,成色好的银钱换成差的,虽然花出去的时候不相上下,可是攥在手里的时候可就显得多了,再加上买牲口的一部分价格难以估算,加在一起就说是大概八九十两也差不离了,剩下的十两八两再拿嘴兑付兑付,不出意外的话这人就算保住了。
余先生说完,里长过来把银钱装在两个褡裢里,让兆盛和另外一个小伙伴各自背上,又嘱咐他们说不要声张、不要露白、不要分散、不要贪耍、更不要生了邪念,速去速回,直奔关帝庙交差,余先生和里长还有乡绅宿老会在关帝庙一边议事一边等他们的消息。
领会了余先生和里长的讲话精神之后,由兆胜等人就背着钱褡子向着马驿镇的方向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