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兆盛回到丝蚕会,刚进到院子里就听到一阵阵爽朗的大笑声。进屋一看,自己的一众老友把尤百川先生围在中间,正在听他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
众人看见兆盛回来,七嘴八舌说道:
“回来了,兆盛回来了!”
“兆盛啊,你小子真是够绝户的,这回可把小鼻子坑的不善。”
“可不是,一开始,我还埋怨兆盛跟小鼻子做生意,现在我才知道冤枉兆他了。兆盛啊,哥哥给你赔礼啦!”
“兆盛啊,你可是给咱们中国人出了一口恶气了,真是痛快啊!”
“是啊是啊,我听着都解气,这回三谷那个小鼻子,鼻子都气歪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兆盛听了大家的话,也不禁有几分得意,不过兆盛还是板着小脸儿说道:“各位哥哥兄弟,我就是正正当当做了一笔生意,旁的事情我可啥也没干。”
大家一听,明白兆盛话里有话,都出言调侃道:
“是是是,只是做生意而已。不过,这笔生意做的着实是大快人心啊!”
“这小子,肚子里没别的,全是心眼子。”
“他呀,粘上毛儿就是猴儿,猴儿精猴儿精的。”
“哎呀,都说蓬莱的腿子、黄县的嘴子,加一块儿都比不了掖县的鬼子,今天咱们算是领教了哈?”
“可不是,诸位,咱们以后还是小心点儿吧,这小子可不是个善茬儿,要是把他得罪了,没准哪天坑咱们一回,就够咱们喝一壶的。”
兆盛开玩笑道:“欸,那以后收茧儿的时候你们可别跟我争了,省的让我惦记上。”
“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当咱们都是吓大的呐?小心以后我们大家伙儿一块儿排挤你!”
百川先生说道:“好了好了,都别耍嘴皮子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大家知道了,乐呵乐呵就得了,以后就别再提了,免得日后有什么麻烦。兆盛你也是,小鼻子也不是好脾气的,你今天坑了三谷那小子一道,也要提防他伺机报复。”
“百川兄说得对啊,兆盛,你以后,明里暗里都得小心点儿。”
“是啊,小鼻子跟疯狗一样,急了可咬人,兆盛你真得防着点儿他们。”
兆盛满不在乎得说道:“我知道哥哥兄弟们都是为我好,但是做都做了,还管他那许多。刚才我回来得时候碰上三谷了,这小子说要告我呢。俗话说,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说一步吧。”
尤百川先生又道:“这个事儿,你心里有数就好。另外个事儿我得跟你说道说道,你小子,钱没花几个,上好的茧儿落下好几十担,便宜都让你占了,那我们这些跑龙套的,也不能跟着白忙活吧?这都晌午了,我们还可还都没吃饭呢,你是不是应该有个说法儿啊?”
“就是!请客、请客!”
“必须让他请客。”
“今天咱们好好儿吃他一顿。”
————————————
在端肆的老家,流传着这样一些话:“蓬莱的腿子、黄县的嘴子、掖县的鬼子。蓬莱的腿子千辛万苦、黄县的嘴子千言万语、掖县的鬼子千方百计。三个蓬莱腿子,赶不上一个黄县嘴子,三个黄县嘴子,赶不上一个掖县鬼子。”
这些话形容的是蓬莱、黄县、掖县这三个地方的生意人,意思是说蓬莱人勤奋,不怕吃苦,做事不惜力,多为行商;黄县人能说会道、舌灿莲花,能把死人说活了,多为坐商;掖县人精于心机、善于算计,多做投机生意。
传说,有一个蓬莱人挑着一担大葱叫卖,有个掖县人看到,觉得人家卖的大葱很好,就想买下来。于是他就找来一个黄县人,跟他计议一番,然后两人一起去买大葱。
掖县人问蓬莱人说:“你这大葱不错,怎么卖啊?”
蓬莱人答道:“五文钱一斤。”
掖县人说:“行,我都要了,你有多少斤啊?”
蓬莱人说:“不多不少,一百斤。”
这时旁边的黄县人说道:“二位大哥且慢,这大葱真好,我也想要,但是我只要葱叶,老板你能不能分开卖?”
蓬莱人说:“分开怎么卖啊?”
黄县人就说:“你们看,一斤大葱五文钱,咱们把大葱从中间砍断,差不多就是一半葱白一半葱叶吧,他要买葱白,让他出三文钱,我买葱叶,我出两文钱,加起来不还是五文钱吗?他买五十斤葱白,我买五十斤葱叶不就好了?”
三人听了都没有意见,于是掖县人和黄县人分别付了钱,拿了大葱走人。过了半晌,蓬莱人才醒悟自己被人算计了,而掖县人和黄县人则回家分大葱去了。
这个故事,很多人都听说过,由兆盛也听说过。
起初三谷二小第一次上门兜售蚕茧的时候,兆盛只是想戏弄三股一番,把他打发走。至于要不要收茧儿,那是搂草打兔子的事情,兆盛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三谷利用大烟鬼找上了兆盛,兆盛认为有利可图,灵机一动就想到了这个故事。
为了引三谷二小入縠,兆盛也是煞费苦心。第一次去居酒屋赴约的时候,兆盛凭空捏造了一个开药铺的朋友,一是怕三谷二小起疑,二十因为兆盛也需要一个“黄县嘴子”。而大烟鬼的神助攻,反倒让三谷二小误以为兆盛是要跟他一样要捞一笔外快。
兆盛原本不知道三谷兜售蚕茧儿的动机,当他意识到三谷二小会错意以后,兆盛敏锐的捕捉到三谷二小要用这批蚕茧儿来赚钱心思,而他也误认为三谷的这批货来路不正,完全可以抄底。
当时的一瞬间,兆盛的心思飞快的转了好几个儿,他在想自己应该就坡下驴让三谷继续误会下去,还是按照原计划“邀请”一个“黄县嘴子”来演戏。最终,衡量利弊之下,兆盛还是决定“邀请”那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来跟自己打配合,这样既能够让整个事件显得真实,又能合理的安排一个脱身之计。只是这个“黄县嘴子”,一时却没有合适的人选。
兆盛性格豪爽,乐于助人,为人也比较仗义,这些年下来,三教九流的朋友结识了不少。可是经常在海城露面的,兆盛却不敢用。思来想去,兆盛突发灵感,想到了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
海城西门外,有五间无门无窗、破烂不堪的房屋。屋子里聚集着一个特殊的群体——叫花子,这五间破屋也被称为“花子房”。
这些叫花子都是一些无家可归、老弱病残的可怜人,比如伤残的兵痞、败了家的落魄子弟、年老色衰的娼妓、不能再登台的戏子、被遗弃的孩童和孤儿等。他们每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出卖自己的尊严去乞讨,乞讨回来,就在花子房里安身。
叫花子身无长物,躺下一身、起来一根。无冬历夏都把所有的衣服穿在身上遮蔽身体,标配的家当只有一个要饭筐子、一个要饭的木桶,和一根杆子。筐子用来装干粮,木桶用来装一些汤汤水水的。杆子的用途就多了,行走时可以助力、乞讨时用以示弱,遇险时拿来防身,另外,就是身份的象征。
可能有人说了,都要饭了,还有什么身份可言呢?
叫花子虽然被归结为下九流,但是却有身份等级之分。武侠小说中的丐帮,是真实存在的。旧社会的丐帮,是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团体,他们奉行的是不偷、不盗、不淫、不赌、相帮互助、行善积德。而且乞丐也有自己的规矩,比如乞丐的物品归属仅限于他们随身的东西,一但离开身体,其他的乞丐就可以公然拿取,所以乞丐睡觉的时候都是和衣而卧、不脱鞋帽、把自己的物品搂在怀里;再比如乞丐睡觉的时候,都会拿棍子在睡觉的地方画一个圈儿,然后把杆子放在身前当作门户,如果有其他的乞丐找他,则要先对着杆子叫门,以示没有恶意。
通常一个地区,都有一个花子头儿。一般来说,花子头儿的穿着相对来说要干净整洁一些。手持的杆子也与众不同,通常用漆上红黑两色,并附上皮鞭,作为权力的象征和惩罚的道具。
花子头儿又叫“杆头儿”或大掌柜,负有监督、约束、惩罚、分配等责任,若是有人犯了帮规,花子头儿就要施以惩戒。另外,花子头儿也要出去行乞,只不过他们行乞的对象是地方上的名流士绅、商贾巨富一类的人,而不是挨家挨户的要饭。
其他的叫花子,行乞的时候有四种“手段”,分别叫做“软、硬、惨、花”。“软”是指软磨,多为老弱妇孺,哭着央求。“硬”是用砖头或铁棒击打自己的胸口,并大声叫喊行乞,也就是俗称的“擂砖”,多是年青男子。“惨”就是身有残疾的乞丐,这一类也分为四种,下身残疾拖着身体爬行的叫做“告地状”;全身残疾的就在地上翻滚哀告,叫做“滚太岁”;一两个乞丐用小车拉着残疾乞丐要饭的叫做“押粮草”;背负残疾儿童的则叫“驮石碑”。“花”与上述的三种不同,上诉三种都是利用别人的同情人行乞,“花”是唱莲花落儿和数来宝,编一些吉祥如意的歌词博取赏赐,算是乞丐里面的知识分子,头脑灵光还要有点文化。
————————————
海城的大杆头儿名叫李贵林,可不是卖熏肉大饼的李林贵。李杆头儿行乞的时候跟兆盛打过几次交道,兆盛出手大方,也不另眼看人。偶遇的时候,兆盛还请他喝酒吃饭,一来二去就有了些交情。
兆盛要求助的人就是李杆头儿,他想让李杆头儿给他找一个“花子”来冒充开药铺的朋友。因为叫花子哪里人都有,还不会被人在意。而且平日里都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洗干净再换身衣服,绝对不虞被人认出来。
兆盛找到李杆头儿,直接说明来意。李杆头儿听说是坑小鼻子,拍着胸脯一口答应,随即叫来一个花子,让他听从兆盛的吩咐。
此人原本是拉家带口闯关东到的海城,牛庄瘟疫的时候,一家人都被感染了,只有他一个人挺过来,家里仅有的一点钱财用来治病买药、办理后事,然后他就沦落街头做了乞丐。由于他口齿伶俐还会来事儿,就自学成才当了唱莲花落儿的叫花子。
兆盛随口询问他几句话,此人对答如流,也不怯场,兆盛非常满意。随后兆盛给了他一些钱和一套衣服,让他找个僻静的旅店梳洗打扮,听候安排。此间事了,兆盛把小王先生、百川先生和贺叔约到旅店,对众人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首先兆盛给叫花子起了个名字,叫赵补拙。姓是百家姓上的第一个,好记,名取勤能补拙之意,有意境。合在一起就草蛋了,是“找不着”。
然后兆盛带着“赵老板”回请三谷,尽量跟他杀价,敲定合约,并把三谷灌醉。转过天一早验货,以赵老板要赶回关里为由提前装好货,用货款、佣金和担保麻痹三谷,让他同意放行。
接下来,兆盛他们去丝蚕会签订契书,贺叔等人装好货就赶紧运走,放在初明东先生的丝茧栈寄存。到了丝蚕会,小王先生和百川先生登场,兆盛和赵老板先把货款交给百川先生,再次麻痹三谷。再由小王先生预先写好一份合同,兆盛按照真实的合约条款予以否决,而后兆盛口述,利用文字游戏和逻辑错位以及先入为主的观念蒙蔽宿醉的三谷二小。再让小王先生现场写下契书,赵老板不看推给三谷等等,继续麻痹三谷,让他签字画押。
画押之后,赵老板马上告辞,兆盛再提喝酒庆祝,还是麻痹三谷。赵老板和三谷都推辞,兆盛等人则顺理成章的离开,留下三谷和百川先生交割货款。百川先生慢条斯理的数千付款,就是在给兆盛他们争取时间。等到三谷拿到钱发现上当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整个计划一环套一环,步步为营、循序渐进的引诱三谷上当。即使中途三谷察觉到了问题,无非也就是用三千二百元收了三谷的货,兆盛也是稳赚不赔。
三谷二小也是猪油蒙了心,既要完成上级交给他的任务,还想从中牟利。层层巧合之下,才让由兆盛钻了空子,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贪小便宜吃大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