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便有“正月不结婚、腊月不订婚”的说法,但是腊月结婚的人却不在少数,由兆盛娶媳妇过门儿的日子就在腊月,真是应了“过年娶媳妇——双喜临门”那句歇后语。
由兆盛结婚的那天,场面办的挺热闹,亲朋好友来的不少。摆酒席的大棚从老太爷前院儿家一直搭到大哥由兆选家后院儿,连前后院儿中间的过道儿都占了一箍节儿。
兆盛成亲,跟他相好的一干小伙伴儿提前几天就过来帮忙,出力最多的就是周老二。周老二感念兆盛亲身涉险把他带回来,拿兆盛当救命恩人一般。这次兆盛成亲,周老二张罗的最欢,大事小事都亲历亲为。况且还有招呼“万人敌”的重任,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身上。
从一开始,周老二就一直盯着来往的人群。直到仪式完毕、酒席开始以后,“万人敌”才带着宝山几个姗姗来迟,还上了一份不小的贺礼。
周老二一看他们终于来了,立刻迎上去了,按照事先的安排,周老二把“万人敌”他们让到大哥由兆选家的一个单独的厢房里,对外就说是他们也是“在家里儿”,是老大由兆选的朋友,特意过来捧场的。
一来“万人敌”这些人的身份不宜暴露,还是少和大家接触为妙。二来有了大哥亲自作陪,亲戚朋友们也就没多想。再加上亲戚朋友们见这伙人豪横,也没有过去招惹他们的。三来嘛,兆盛想的是当初他冒充‘在家里儿’去赎人,现在“万人敌”他们冒充“在家里儿”来喝喜酒,那以后即使穿帮了,也是俩豁嘴子吃肉——谁也别说谁!
“万人敌”这些人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自顾自的躲在厢房里大吃大喝。自始至终,亲戚朋友们都不知道他们跟绑匪在一个院子里喝了半宿的酒。两边相安无事,还真把这场婚事顺顺利利的应负过去了。
特别是“万人敌”这帮人,连耍带闹的喝了个酩酊大醉。“万人敌”喝的都拾不起个儿来了,最后还是让大徒弟宝山给他背走的。
当然这些事兆盛自己也不知道,都是后来听大哥跟他说起来的。因为兆盛在小伙伴们闹洞房的时候被灌多了酒,喝着喝着就歪在炕上了。气的新娘子王大丫发了彪,把那些闹洞房的人都轰出去了。
人都走了以后,由兆盛就一骨碌爬起来了。然后的事儿,端肆的爷爷就不给端肆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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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兆盛成亲之后没几天就要过年了,郭家庄子里好多外出讨生计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回了老家,这其中就包括了闯关东的周家老大周怀忠。
周家老大对由兆盛救了自己兄弟的事情很是感激,回来的当天就和周老二带着一大堆礼物到家里来道谢,并且言明已经让周老二在马驿镇的酒楼里订了一桌酒席答谢兆选和兆盛兄弟俩,另外还邀请了几个一起闯关东,跟兆选、兆盛兄弟二人也相熟的朋友作陪。
晚间,大家伙儿聚齐了一起来到酒楼。
周家老大常年在关外做工,兜儿里宽绰儿,订的席面也很上档次。在座的人里,除了周家老二和由兆选、由兆盛哥儿俩,其余的也都是常年在关外讨生活的的,有时候几年也见不上一面,再加上兆盛救了周家老二的事儿,哥儿几个聚在一起自然是格外的热络。
周家老大为了表示感谢,说了一番发自肺腑的感言。之后带领众人轮番给兆选、兆盛兄弟敬酒。因为在座的众人对兆盛去赎人这件事知道的不是很详细,就有人提出给他们讲讲具体的经过。周家老二一听,说这事儿得我来啊,我这大半年都讲了七百多回了,现在这水平不亚于专业的评书表演艺术家。
于是乎,周家老二用生动的表情、真实的情感、夸张的描述和蓄意的吹捧再次演绎了绑票儿事件的始末。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大呼过瘾,说到关键之处还有人情不自禁的赞叹和捧臭脚般的喝彩。
瞬时间,就将酒席上的气氛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周老二借着酒劲儿当着众人的面儿一通吹嘘,吹着吹着就有些忘乎所以了。说到兆盛顺利把他带回来以后,话音一转道:“各位兄弟,我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呢,可是你们猜怎么着?差不多过了半年时间吧,忽然有一天兆盛叫我陪他去下喜帖……”
兆盛一听坏了,周老二嘴上没把门儿的了。连忙打断他说道:“行了行了,二哥,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事儿都过去了,你就别逮谁跟谁吹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说完还冲着周老二使了个眼色。
大家伙一齐举杯干了一个,由兆盛话锋一转问道:“几位大哥,你们去关外闯荡这几年,这关外到底是个啥样啊?你们给我讲讲呗,让我也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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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话题就说到这些人闯关东的见闻和经历了,其实在坐的这几个人闯关东的经历都差不多,不同的只是个人的境遇。
在那个年代,农民的思想观念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东西叫守家待业,五间正房、三亩薄田、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正路。让他们离家出去闯荡,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有人走这一步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过去的时候信息闭塞,想出去打工都不知道去哪里。哪像现在,什么智联招聘、BOSS直聘、前程无忧、51job、58同城、赶集网、猎聘网等等,你想找个工作,上网一发简历就有人找你去面试了。自身条件比较过硬的,甚至还有猎头公司上赶着帮你联系工作。
那时候的人们不敢贸然出去打工,即使是出去了也是经熟人介绍和担保,所以一般来说都是和介绍人做同一行当的工作。久而久之,职业便出现了地域性,比如昌邑织绸的多、章丘打铁的多、宝坻剃头的多、扬州修脚的多。
而端肆的老家掖县出去的人,大多都是纩丝的。看过电视连续剧《闯关东》的朋友可能还记得里面提到的“掖县帮”,说的就是端肆老家出去的纩丝工人。
就拿周家老大来说吧,周家老大有个远房的表舅在烟台给一位姓孙的老板打杂儿。后来孙老板去关外一个叫海城的地方开丝厂,就把他表舅也带到海城去了。再后来他表舅回老家探亲,说起来在海城如何如之何,周家老大一活动心眼儿也跟着去了,在丝厂里做了一名纩丝工人。
周家老大外出做工赚了钱,回家探亲的时候风风光光,于是别人也活动心眼儿了,陆陆续续的就有那么几个投奔周家老大去了。在周家老大的担保下,这些人都在周家老大所在的丝厂或是其它的丝厂做了纩丝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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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到死丝方尽”,我们都知道蚕是一种昆虫,当它生长到一定的阶段,就会围绕着自身吐出一根丝来做成蚕茧,把自己包裹在里面。
所谓纩丝,就是把蚕茧变成丝线的过程。这中间经过了剥茧、煮茧、筛茧、抽丝、并股、上劲儿等几个工序,最终才能成为可以纺织丝绸的原材料。
我们华夏民族的祖先是全世界是最早开始放蚕取丝的,其渊源可以追朔到没有文字的时代。
蚕的种类有很多,根据它们的生活环境分为桑蚕、柞蚕、天蚕、蓖麻蚕、木薯蚕、樟蚕等等,是哪种蚕吐出来的丝就叫哪种蚕丝,比如桑蚕吐出来的丝就叫做桑蚕丝。
比较常见的蚕丝大致有两种,一种是桑蚕丝、一种柞蚕丝。桑蚕就是家蚕,家蚕的饲养大多在南方,通体呈白色,主要以桑叶为食物。桑蚕的丝色泽洁白光亮、丝质柔软纤细,是蚕丝中的精品。
柞蚕属于野蚕,大多生活在柞树上,身体是绿颜色的。柞蚕丝的色泽发黄,丝质也比较粗糙。但是柞蚕耐寒,可以更好的适应北方的气候。
另外还有一种天蚕丝,这种蚕丝可了不得,用它织出来的丝绸做成衣服,不但冬暖夏凉而且刀枪不入,还能避水火,更是用来炼器的上好材料。
呃……说正经的,天蚕丝确有其物,非但不是小说里杜撰出来的东西,而且还是蚕丝中的极品。
在当今时代,还有一种经过改良和培育的彩蚕,彩蚕五颜六色,什么颜色的蚕就可以吐出什么颜色的丝,真是比盘丝洞都绚丽。
蚕的一身都是宝,蚕茧可以取丝、蚕蜕可以入药、蚕沙可以做枕芯。东北还有一种特殊的食材叫做茧蛹,其实就是柞蚕茧里面的蛹。茧蛹富含高蛋白,一颗可以抵上好几个鸡蛋,营养价值很高。茧蛹可以炒着吃、可以炸着吃、还可以烤着吃。
端肆最喜欢的吃法,是把茧蛹一开为二,先是过油炸酥了,然后用葱蒜爆香,再把炸好的茧蛹下锅快速煸炒,调味出锅装盘就可以上桌儿了。哎呀那个滋味儿,美滴恨啊!
茧蛹食用之前是活的,身体还在缓缓的扭动,看上去就像是翅膀和腿都被揪掉以后还在顽强挣扎的蜚蠊,可见这东西长的着实恐怖。
端肆去过很多地方,见过有的人什么都敢吃,天上飞的不吃飞机、地上跑的不吃坦克、水里游的不吃潜艇,四条腿的不吃板凳,更别说是蝎子、蚂蚱、菜青虫、季鸟猴什么的,就连不睁眼的小耗子都能沾着生抽咯吱咯吱嚼了。可是让他吃茧蛹的时候,他居然怂了,可能是因为见的少、不了解的缘故吧。那么端肆呢?端肆正相反,他倒是敢吃茧蛹,别的都不敢吃。
现在锦州烧烤火了,几乎家家都有烤茧蛹,所以知道茧蛹的人也多了。但是端肆小的时候,从东北带回来的茧蛹真的是送人都送不出去,多数人对这种蠕动的大虫子都是心存畏惧的。即使是有识货的,烹饪的时候也是不得其法,大多都白白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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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纪初期的东北地区,开丝厂在当时是很时髦的企业,而且丝厂算是朝阳产业,纩好的丝线大多用来织绸卖到国外或者直接就出口创汇了。
东北地区的蚕都是柞蚕,可以分为春蚕和秋蚕两茬儿,柞蚕由茧农将幼虫放养在柞树上,任其自由生长,结茧之后再从柞树上摘下来,再出售给丝厂。
丝厂将茧收回来之后,先要将蚕茧外的一层絮状的茧衣剥掉,剥好的茧放在大锅里煮,煮的时候还要加入火碱,使丝胶热溶,便于分离。
煮好之后就是筛茧,筛出完好的茧,抖搂出丝头,再放在纩丝机上绕圈,纩丝机就像纺车轮一样。蚕丝很长,一般都在几百上千米,一根蚕丝就是一跟线,几根蚕丝合在一起才是一根丝线,最后再拧上麻花劲儿,就是成品了。
筛剩下的坏茧俗称“油乱茧”,指的是有孔洞的或者不能离解成丝的茧,这类茧通常是因为虫蛀或已经快要蜕变成蛾的。快要蜕变的蚕可以分泌一种碱性的液体,把蚕茧腐蚀掉才方便他破茧而出。“油乱茧”茧因为中间断掉了,所以不能纺丝线,挑出来后用手工撕成一尺见方的丝绒,而这个工作就叫撕方。“油乱茧”和纩丝的下脚料统称为挽手,只能用来做丝绵。一般来说,丝厂就是这些工作。
在丝厂里做工辛苦归辛苦,但是收入还是不错的。不但自己能吃饱,还能存点儿积蓄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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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兆盛听了他们的讲述,对外出打工也很向往,因为在家种地仅仅能保证温饱,生活条件永远也无法改善。于是兆盛就问周家老大说:“周大哥,听你们说的这么好,那我这样的能不能去呢?”
周家老大听太爷爷这么问,说道:“怎么着兄弟,难不成你也想去关外闯荡闯荡?”
兆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我除了种地啥也不会,去了能干啥呀!”
“那怕啥,你看咱们这些人,出去之前不都是庄稼汉,哪个是有手艺的?不会没关系,工厂也招学徒工,去了先学徒,管吃管住,还能给几个零花儿钱。学徒也就几个月,出徒了就能挣劳金。我当初刚到海城的时候,也是先从学徒干起的。”
由兆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哦,这样啊,那还好。”
周家老大看兆盛这幅摸样,“啪”的一拍桌子,人也站起来了,郑重其事的对兆盛说道:“小盛子,你要是想去关外做工,你就跟哥哥我说句话。别的地方我不敢说,要是到了海城,哥哥给你作保,我包你能进丝厂。”
兆盛一见周家老大当真了,连忙摆着手说道:“不不不,周大哥,我可去不了,我这儿刚娶了媳妇儿,我爹还跟我一起过呢,家里离不开人。”
旁边有个人一听这话,怪叫了一声:“嘿呦!我说小盛子,听你这话说的,不像是舍不得你爹,怎么听都是新媳妇儿没搂够呐,是吧?”
一句话,把满桌子人逗得哄堂大笑,也把这件事给岔过去了。
吃饱喝足,众人各自回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