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卢把心里有点儿头明白了,掸了掸双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兆盛一阵,缓缓的问道:“小子,你这‘一把抓’是跟谁学的?”
由兆盛装傻充楞的跟卢把头回答说:“师父,我就是跟您老人家学的呀。”
“跟我学的?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了?”
“师父,您老是没教过我,可是您老平常验茧儿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呢,您老怎么验我就怎么学呗?况且您老教我验茧儿的时候不是说过嘛,别抓起一把就过称,多在手里掂量一会儿,先过过心!”
“跪下!”
卢把头暴喝了一声。
由兆盛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咕咚”一下就跪在了卢把头面前,心说坏了,这下儿得瑟出毛病来了。
卢把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小子就别卖乖啦,这‘一把抓’的绝活儿可不是教能教会的,不下点儿苦功夫,一般二般的人压根儿就学不来。原本,我今天就是要考量考量你,如果你能独自验茧儿了,我就该让你练这‘一把抓’了。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你早就已经把功夫儿都下到了。好啊,你小子有种啊!真是块好料!给我磕仨头!从今天起,算你出徒了!王瞎子,就按照刚才兆盛验的数儿登帐!”
“王瞎子”此时都成了表情包了,心说登什么账啊?刚才说的那些我一样都没记住啊,光顾看你们师徒才艺对决来着!
由兆盛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给卢把头磕了三个头,卢把头也大马金刀的实受了。从此以后,卢把头就放手让由兆盛独自验茧儿了,他自己反倒是成了给兆盛打下手的。
由兆盛学徒学了两年半就出徒了,还学会了“一把抓”的绝活儿,这件事在丝厂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别管是谁看见兆盛都要赞一声好样儿的!就连周家老大和吴管事都跟着拔胸脯。
卢把头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徒弟露脸师父就跟着露脸,逢人就挑着大指说:“我徒弟!那可是这份儿的!”
可兆盛呢?得意自然是难免的,但是卢把头说了,“小小的得意一下可以,千万不能忘形,悠着点儿,出徒以后还有下一步呢。”
起初的时候兆盛还以为卢把头就是“敲打敲打”他,告诫他要谦虚谨慎,哪知道没过多久,卢把头就在孙大老板面前把由兆盛举荐给了孙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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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二爷指的是孙买头,孙买头是孙大老板本家的一个堂弟。因为是自家兄弟,孙大老板信任他,就让他当了丝厂里的外柜,而且负责的是重要的辽东地区,丝厂里的人都尊称他为孙二爷。
外柜就是专门负责收购蚕茧儿的采购员,外柜的权利很大,收购蚕茧儿的价格都是由外柜来定的,收购的资金也可以随意支配,不需要请示老板。而且外柜的全部开销,也都是从收购蚕茧儿的资金里面出的。这样一来,个人就没有什么花销了。但要说明的是,这种做法并非是利用职权中饱私囊,而是做到外柜这个职务,需要常年在外奔波,而且经手的货款金额巨大,所以本身就是享受这种待遇。
孙二爷年纪不大,但也是个老江湖了,为人精明强干,做起生意来很有一套。但是孙二爷有个要命的毛病,就是好抽几口大烟,时间长了,把身体都搞坏了,成天病病怏怏的。
有一天,卢把头去找孙大老板说:“东家,二爷身体不好,要是能有个人跟着照顾照顾,二爷也能轻省点儿。我给您保举一个人,就是前两年到咱们这跟我学徒的那个小子。他也是山东人,离烟台不远,掖县的,跟吴管事的外甥是同乡,就是吴管事给他作保跟我当学徒的,您还记得不?这小子挺聪明,好学,人又勤快,就让他给二爷打打下手儿吧。”
孙大老板对由兆盛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于是就说道:“我记得啊,不就是你那个小学徒嘛,好像叫兆盛吧,他还捡了我一块银元呢。”
这一块银元是怎么回事呢?是这样的,在过去,东家也好、师父也罢,用人或者收徒,不但要看他是不是这块材料,还要考察他的人品。特别是像由兆盛这样儿的学徒,出徒以后是必然要和银钱打交道的,所以他们就会用一些小手段来测试一个人的品性。
孙大老板对由兆盛的测试用的是一块银元,那是在兆盛刚刚当上学徒不久。有一天孙大老板在桌子腿后面放了一枚银元,然后让卢把头去把由兆盛叫进来扫地。他自己和卢把头一对眼神儿,俩人儿进到里屋喝茶去了。
兆盛扫着扫着,就在桌子腿后面看见了一块银元。这是一种很普遍的考验,一来是看你干活儿仔细不仔细,是不是犄角旮旯都照顾到了。二来是看你贪不贪小便宜,会不会见了钱就往自己兜里揣。
类似这样的事情,吴管事曾经不止一次在私下里给兆盛面授机宜,并且叮嘱兆盛一定要注意,千万别为了一点儿小钱儿就让人看扁了,那样儿的话,大好前程就没了。
扫地能找出整块的银元来?还是东家和师父都在的当口?所以兆盛一看到银元就知道是期待已久的考验终于到来了,于是立刻拿着银元来到里屋门口说:“东家!师父!刚才我扫地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扫出来一块银元,我想着这么大的子儿我们当伙计的也没有啊,再说您二位刚才不是在这谈事儿来着嘛,您二位瞧瞧,是东家掉的还是师父掉的?”
卢把头冲着东家努努嘴儿,抖了抖袖子对兆盛笑到:“小子,师父我出门儿也不带这么大的子儿,丢了心疼啊!”
兆盛得到暗示,双手把银元举到东家面前问道:“那准是东家您的了?”
孙大老板假装在身上摸了摸,说道:“诶呦!还真是我的,啥时候掉的我都不知道。得了,既然已经丢了,那我就当它丢了吧,这两天儿挺辛苦,一会儿忙活完了你去打点儿酒、买点儿酒菜儿,晚上陪你师父喝一口儿。”
“谢谢东家!”
兆盛笑着答应了一声,就继续扫地去了。孙大老板冲着卢把头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小学徒很满意,认为兆盛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
所以卢把头一说这事儿,孙老板就想起那一块银元来了。卢把头听了“哈哈”笑道:“对,就是他,这事儿都过了两年了,东家还记着呐?东家是心疼那一块银元了吧?”
孙大老板也呵呵笑道:“我平白无故丢了一个大子儿,你们师徒倒是美美得喝了一顿酒,我怎么能不记得?嗯,要说你这小徒弟人品倒是说的过去,不过他不是还跟你学徒呢吗?”
“按说才两年多不到三年,但是我已经让他出徒了。”
孙大老板一听这话,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着?还没满徒就出徒了?什么意思?”
卢把头把那天兆盛“一把抓”验茧儿的事情跟孙老板学说了一遍,孙老板听完惊讶的说道:“哦?‘一把抓’的手艺都练出来了?老卢啊老卢,你们师徒可真行啊!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这样儿,你再去叮嘱叮嘱他,以后就让他跟着二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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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卢把头让兆盛准备酒菜,师徒二人小酌着。卢把头语重心长的对兆盛说道:“小子,有个事儿知会你一声,我已经在东家面前保举你去给二爷打下手,从今往后你就归二爷差遣了。”
兆盛一听就是一愣,随即问道:“师父,难不成您老人家真的打算告老了?”
卢把头收兆盛当徒弟那年,已经五十六了。对于卢把头的心思,兆盛还是知道一些的。虽然他们师徒二人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师徒感情非常深厚,卢把头对兆盛也非常满意。可卢把头教训兆盛的时候也经常会说道:“这几天怎么又懈怠了,年纪轻轻的也不说上点劲,你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支应几年,就你这样儿我能放心回家享福吗?”
“嘿嘿”,卢把头苦笑一声说道:“我都啥岁数了,还挣命啊?人老不讲筋骨为能,干不动啦!为啥收你?不就是找个退身步吗?好在你小子是真给我争气啊!”
“那还不是师父您教的好嘛!”
“别净跟我说好听的!我问问你,小子,知不知道我为啥保举你去给二爷打下手?”
“师父您说。”
“告诉你吧,小子,在咱们三合永,跟着二爷干是最舒坦的,二爷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从来不亏待自己,你看人家二爷,那吃的住的穿的用的,你要是跟着二爷跑前跑后的,多少也能沾点光儿。你可别觉得二爷是仗着孙家的关系才做了外柜,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子弟,哪个不是经的多见的广,论起生意来,二爷比东家也差不到哪儿去。这些还是次要的,另外还有一节,以你现在的手艺,只有跟着二爷干才能搏一个出人头地。你小子以后好好伺候二爷,多跟二爷学学生意,看看人家怎么为人处世的。再有就是,跟了二爷以后,说话的时候,多想想再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想不明白的也别说。做事的时候,该做的得做,不该做的也得做,但是二爷不让你做的,绝对不能做,懂不?我说的这些话,你一定要记住喽!保证没你的亏吃!”
“您放心师父,您说的话我一定记着。可是,我要是跟了二爷,谁来伺候您老啊?”
“好小子,冲你这句话,我就没白教你一场。师父我也就是个下人,活了五六十岁也没让人伺候过。这二三年有你在我身边,我也算享了福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自己还迈的开步儿,要你伺候啥?再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得赚钱养家。这第一步我已经帮你迈出去了,以后跟着二爷好好干,怎么对待我就怎么对待二爷。等你迈第二步的时候,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还能再帮你支应几天,到你独当一面的时候,我就能回家享清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