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师父卢把头说的话,前半段由兆盛是明白的,跟着二爷福利好。但是后半段,兆盛听了个似懂非懂,总觉得师父说的好像话里有话,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名堂。
不过既然师父说了,那终究是不会害自己的,照着师父说的去做也就是了。直到三年以后,兆盛才知道卢把头的用心良苦。
一九零三年底,由兆盛正式结束了学徒的生涯,摇身一变成了孙二爷的助理,开始按月吃“劳金”了。放在现在的话说,就是当上了正式的员工,每个月都能拿工资了。
当时的“三合永”有两位外柜,一位姓刘,刘买头,负责辽宁西部地区的蚕茧儿收购。还有一位就是孙二爷,负责相对重要的辽宁东部地区。
一九零四年二月八日,日本海军未经宣战,突然袭击了沙俄在旅顺口的舰队,日俄战争全面爆发。这是日俄双方为了争夺在中国东北的话语权,在中国的领土上进行的一场战争,甚至被后人称为“第零次世界大战”。而当时的满清政府非但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反而宣布中立,并在中国的东北划出了交战区域,任由双方在自家国土上肆虐。
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八个月,最终以日本胜利、俄国失败而告终。正是这场战争,成就了东乡平八郎,成就了日本海军,成就了日本军国主义,也造成了东北人民的无穷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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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这个时候,由兆盛跟随孙二爷坐着轿车来到了熊岳。
这个轿车可不是现在的汽车,而是带轿棚的骡车。说白了,就是在大车上扣个车厢,有门有窗的。车厢里面有个二层台儿,铺上棉垫儿就是座位了,台儿下是空的,用来放贵重行李。
熊岳地处辽东半岛西部沿海地区,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在当时是除了城市以外数一数二的大镇甸,有丰富的地热矿资源还盛产水果。说起熊岳的由来,还有一个传说。
当年薛仁贵东征高丽,夜晚行军时路过此地,忽然遇到了大雾,雾中隐现一头巨熊拦住了去路。那薛仁贵乃是白虎星君降世,跟三霄娘娘的关系贼铁,连东海龙王都不敢轻捋其虎须。如今见到熊罴拦路,心说好你个黑风怪,你不在南海南南海岸乐切山紫竹林里好生修行,大晚上的跑到这儿来作怪,你啥意思?莫不是给东来龙王敖广那个老棺材瓤子踢脚儿来了?于是挽震天弓、搭穿云箭,双膀一较力,压前手松后把,震天弓开如满月,穿云箭走似流星。只听远处“锵”的一声,电光火石崩现,那巨熊却屹立不倒。薛仁贵见状,大叫一声,“不好!我忘了此獠有护心镜了!”
但是震天弓现、穿云箭出,浓雾散去,薛仁贵定睛再看,只见远处只有一座小石头山,半山坡上有一块巨石状似熊罴,哪里是什么黑风怪?薛仁贵一笑哂之,出言道:“噷!谅他一个小小的林场保安也不敢在我面前嘚瑟!”
之后薛仁贵得胜,在此取石建城,定名“熊丘”。而后人觉得“丘”者,小山也,不够大气。另外“丘”字还有一层引申的意思是人为用砖石垒起的坟墓,那么这里建了石城,再以“丘”为名就不太吉利,遂有高人提议曰:“丘者,岳之微也,何不称熊岳?”
众人皆称大善!从此,熊岳之名流传至今。而在辽宁呢?却因为乡音的问题,活生生把这么高大上的名字念成了“熊耀”,以至于你去问他们“熊岳”是哪旮瘩,很多人都不知道。你要是问他们“熊耀”在哪儿,他们反倒会问你:“熊耀你都不知道?”
同时,熊岳也是辽东半岛柞蚕放养区中较为繁华的镇子,这里大大小小的丝栈数不胜数,蚕茧儿的交易量非常巨大,仅次于素有“柞蚕之乡”之美誉的安东,于是孙二爷就常年把收购蚕茧儿的办事处设在熊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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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见熊岳县城的时候,由兆盛就小心的问孙二爷说:“二爷,前面咱就到啦?您看咱们在哪儿落脚儿啊?要不您找个地方喝点儿水、歇一歇,我先去张罗张罗?”
孙二爷一撇嘴,大大咧咧的说道:“不用,咱们自有落脚儿的地方,老三知道。”
老三指的是赶轿车的车把式,说起他来,跟由兆盛也有一段渊源,他就是当初把兆盛送到“三合永”丝厂门口的那个车老板儿贺叔的三儿子。兆盛到丝厂以后,时常能见到贺叔给丝厂运送货物。为了报答贺叔的照顾之情,兆盛也没少给贺叔揽活儿。贺叔得知兆盛给大把头当了学徒,替兆盛高兴的同时也暗自庆幸早早的跟兆盛打下了良好达的关系。
贺叔有四个儿子,只有老三子承父业。不过贺叔干的是“货拉拉”,贺老三干的则是“专车”,在贺叔的介绍下,贺老三也经常给厂里的人拉脚儿代步。贺老三跟兆盛年纪相仿,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熟了。贺老三的轿车算是“顶配豪华”那款的,坐着舒服,孙二爷不将就,有好的不用次的,所以经常雇他的车。
不用二爷吩咐,贺老三直接就把车停在了熊岳城里的一家客栈门口。这客栈规模不小,在熊岳县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兆盛搀扶着孙二爷下了车,门口的伙计一看来主顾了,连忙上前迎接。
“诶呦!二爷您可来了!小的一瞧这街上人渐多,就琢磨着这两天您该到了。来您里边请、里边请,掌柜的、掌柜的!您先别忙活了,孙二爷驾到,您快出来迎迎吧!”
“哦!小六子啊!”
孙二爷跟伙计招呼了一声,径直就往客栈里走,此时客栈的掌柜的也迎了出来,跟孙二爷拱手问好。
“孙二爷!您来啦!一向可好啊!”
孙二爷也抱拳还礼道:“掌柜的!发财发财!”
“托您的福!二爷,前两天我就让人把您常住的院子给誊出来了,铺盖也都换了新的了,您先进屋歇着吧!我让伙计给您搬行李,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好嘞掌柜的,您忙着,我先歇歇,这两天可把我给颠腾散了。”
进去以后,里边的伙计都殷勤的跟孙二爷打招呼。孙二爷回应的时候,也是直接叫伙计的名字,显然是非常的熟稔。兆盛一看这架势,啥也甭张罗了,这是“新四军久在沙家浜”,常来又长往啊!
伙计打来水,孙二爷漱口净面,上床躺了一会儿。功夫不大,饭菜也端上来了。吃完饭,孙二爷叫来兆盛问道:“兆盛啊,你是头一回来熊岳吧?”
“是呢二爷,自打从老家出来,就到了三合永,这不是跟了您才能到这长长见识。”
“熊岳这地方也没啥,就是干咱们这个行当的一年总要在这走两趟,你看外边满大街跑的那些人,都是冤家。走,我带你出去溜达溜达。”
孙二爷说是带着兆盛出去溜达溜达,实则出了客栈的大门就径直奔了烟馆。孙二爷烟瘾不小,这一路的颠簸,再加上身子弱,早就吃不消了,一心就想着抽上两口解解乏。
走在路上,难免遇到一些生意场上的熟人,迎头对面的总要寒暄几句,孙二爷急的直打哈欠:“对不住,我这有点急事,咱们回头再聊。”
到了烟馆门口,孙二爷吩咐兆盛自己去转转,他就一头扎到里面喷云吐雾去了。兆盛初到熊岳,俩眼一抹黑,也不敢乱跑,就在烟馆门口候着。
孙二爷抽完了大烟出来,眼看着就像变了个人,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兆盛一见直叫怪哉,心道都说这鸦片烟是祸害人的东西,可是孙二爷抽完了怎么跟服了灵丹妙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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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天开始,二爷就在这客栈里住了下来。除了要紧的生意要亲自出面洽谈之外,余下的事情都是吩咐兆盛去做。他自己落得清闲,每天吃吃喝喝、看戏听曲儿、隔三岔五的就去烟馆抽上两口,偶尔还到窑子里消遣消遣。
蚕茧儿的采购工作,说简单也简单,孙二爷常年在客栈里设点儿,自然会有经纪人上门来接洽。
那么经纪人是做什么的呢?说白了,做蚕茧儿的经纪就是倒儿爷。一般来说,放蚕都是在山区,因为运输不便,茧农收获了蚕茧儿以后很少有独自去出售的,都是等着经纪人上门来收取。经纪人以稍低的价格收茧儿,再适当的加价出售,赚的就是中间这份差价。由于经纪人的门路广,对买家和卖家的情况都比较了解,手里又有货源,所以左右蚕茧儿行情的往往是这些经纪人。
而且经纪人收来茧儿,都是打包运到大镇甸的货栈待价而沽的。熊岳县城外有很多这样的货栈,大大小小的蚕茧儿经纪更是多如牛毛,所以只要跟这些经纪人打好交道,收茧儿自然不是问题。
丝厂采购蚕茧儿是多多益善,像“三合永”这样的丝厂,每年的采购量非常巨大,自然会有常年合作的经纪人。在孙二爷的引领下,兆盛没有多久就跟这些经纪人打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