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回到病房区。加护病房里的病床上,阿马杜依然昏迷,插着呼吸机。他的妻子跪在病床前,双手握着一个小十字架,嘴里念念有词地小声祈祷。
“马嘉。”江大乔跟过来,见他站在病房门口,轻声叫道。
“之前有个病人叫我天使,他说看见中国医生,就看见了希望。”马嘉低声说道:“队长,他太年轻了,我们不应该就这么放弃了,我当然知道这里是非洲,但这不是我们放弃的理由!”
江大乔隔着玻璃,看了看阿马杜和他的妻子,女人虔诚的表情戳痛了他。他看回马嘉,眼神里透着笃定:“你觉得我会放弃吗?”
马嘉笑了。
“你放心,我会再去找坎戈谈谈,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就必须搏一搏。”
“师兄,谢谢你!”马嘉的感激发自内心。
夜深了,武梅坐在桌前,脸上贴着一片面膜,她还在认真地看着英文文献。
常来洗完澡出来,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有些心疼地把武梅手中的资料抽出来:“该睡觉了。”
武梅摘下面膜,边往脸上拍着护肤品,边跟常来说道:“明天开始,你得帮我个忙。”
“老婆大人,尽管吩咐!”
“我明天得采集些样本,做对比数据了。你去化验室,想办法帮我弄个培养皿。
“遵命!”常来夸张地答着,倒头躺到床上。
第二天一早,苏莱曼从病房走出来,正好碰上武梅迎面走来。
“苏莱曼,我有事请你帮忙。”看到苏莱曼,武梅赶紧冲他招招手。
“有事您说话。”
“就喜欢你这种痛快人!是这样,你是院长助理,你帮我动员一下全院的护士,收集一下病人用过的留置针,带肝素帽的不带肝素帽的都要,越多越好。”
苏莱曼微微有些皱眉:“你这是要?”
“做研究。”武梅回答得很干脆。
“没问题,不过,我不能白帮你!你要送我一件礼物!”苏莱曼笑嘻嘻地说。
武梅一怔:“呦,刚夸完你。想要礼物找你师父要去。”
“我可不敢,我媳妇(师父)太凶,我怕他揍我。”苏莱曼装作可怜样:“你这么漂亮温柔,肯定不会!”
武梅被他逗笑:“行,只要你认真采集样本,想要什么礼物,说吧。”
“我希望肝素帽可以在桑纳全面推行,我们的留置针都能得到像在中国一样的规范使用。”苏莱曼认真地看着武梅。
“没问题,这个礼物,我一定会送给你!”武梅郑重地答应苏莱曼。
会议室里,大家齐聚一堂,再次集体会诊。
“马医生,我跟卡塞其他医院都联系过,目前只有蒙德利医院有透析机可以用,但是他们病房已经全满了,这种程度的脑疟病人他们无法接收入院。说只能提供透析帮助。”
“必须要透析,不透析是肯定活不了的。”马嘉坚定地说。
“没有呼吸机,怎么运送病人?这是关键问题!”齐丹提醒道。
众人一时沉默了。
“我们想想办法,只要找到一个可以替代的方式,就能把他送过去。”一向少言寡语的阳莺说道。
“没有呼吸机,就用复苏气囊行不行!我可以一直跟着,监测他的情况。”常来的话,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对!”马嘉面露喜色:“一个氧气瓶能用一到一个半小时,从卡塞医院到蒙得利距离17.5公里,因为沿途路况不好,大约需要四十分钟,一个氧气瓶够了,以防万一,我们可以多备一个。”
苏莱曼被马嘉鼓舞了,也振奋起来:“师父,好办法啊!”
可是坎戈和齐丹等人神情严峻,夹杂着疑虑和担忧。
“卡塞到蒙得利,十七公里,对于一个丧失自主呼吸的人来说,每一趟来回都是生死旅程。”齐丹提出隐藏的风险。
坎戈也满心疑虑:“用手持呼吸机给氧没问题,但中途出现任何问题,都将导致病人死亡。你们确定吗?”
江大乔和马嘉对视一眼,想了想:“要救人,肯定会有很大风险,但我们的队员会尽力将风险降到最低。”
“对,预估风险是我们的义务,但全力救人更是我们的责任!”马嘉帮腔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巴哈问道:“万一病人死在路上呢?这责任谁来承担?”
马嘉斩钉截铁地:“我!我来承担!”
马嘉一言惊了四座,大家纷纷看向他,尤其是玛丽安,眼神中透出钦佩和痴迷。
“我愿意代表中国医疗队,带队送病人完成透析。”马嘉继续说道。
“病人家属会同意吗?”坎戈依然不放心。
“我会跟病人家属好好谈谈,出了任何问题,我来担责。”马嘉的眼神充满坚定与执着。
江大乔心头一阵感动,他也开口:“还有我。”
“还有我。”阳莺、常来和苏莱曼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会议室里突然陷入一片静默。过了好一会儿,齐丹才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马医生,如果你坚持,我全力支持你的决定。”
“谢谢!那我现在就去准备。”马嘉感激地对齐丹笑了一下,站起身。
马嘉带着阳莺和苏莱曼来到加护病房,他想亲自向阿马杜的妻子解释。
“根据病人目前的情况,如果不透析,肯定就没希望了,所以,我们必须对他进行肾透析。但我不能百分百保证他能活下来,只能说还有一丝希望。”
阿马杜的妻子只会斯瓦希里语,她听着苏莱曼的翻译,点点头。
马嘉见她点头,便继续说道:“还有,因为卡塞医院没有透析机,我们必须送他去私立的蒙得利医院做透析,路上会有风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阿马杜妻子依旧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阳莺看着这个女人恳求的目光,心中一阵不忍。她拍拍女人的手背,轻声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和马嘉医生。”
苏莱曼及时给她翻译,女人听了,摇摇头。
“按照规定,在进行肾透析前,需要你签署知情同意书。”马嘉说着将知情同意书递给阿马杜妻子。
阿马杜妻子接过去,看也不看,只是有些无奈地跟苏莱曼说:“我不识字。”
听了苏莱曼的转述,马嘉告诉苏莱曼:“那你逐条翻译给她听。”
苏莱曼点点头,准备逐条翻译给阿马杜妻子。没想到女人却阻止了他。
“不用了,我相信中国医生,你们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我叫祖拉,请你教我写我的名字。”阿马杜的妻子对苏莱曼说道。
不远处,齐丹目睹了这一幕,感动之余,看向马嘉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佩。
马嘉带着玛丽安、苏莱曼在医院的仓库里四处翻找,终于找齐了制作简易呼吸机的各种装置,面罩、两端装着鸭嘴阀、呼气阀和进气阀的球体、储氧安全阀和储氧阀、储氧袋、氧管等等。
马嘉依次检查这些临时找来的零件是否完整无损,又确定了压力安全阀完好可用。这才动手开始组装简易呼吸机。
就在马嘉忙碌着时,玛丽安拿着一个纸盒走进来。
“马医生,休息一会儿吧。”
马嘉看了她一眼,嘴里说着不累,手中继续把连接储氧袋连接上储氧阀。
玛丽安见状,直接打开纸盒,从里面拿出一块小糕点递到了马嘉嘴边:“你尝尝我做的点心。”
马嘉有些尴尬,他侧头躲开玛丽安的手。
“装完再吃吧。谢谢你。”
马嘉礼貌回绝的态度让玛丽安只好先放下点心。
这时,彭伟手中拎着一个饭盒进来。
“马嘉,先吃饭,贾师傅今晚做的红烧牛肉,特地给你送过来的。”彭伟说着,把饭盒放到桌上,打开盒子,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好香啊。”玛丽安说着,探着头看向饭盒。
“这小点心不错啊,谁买的?”彭伟也看到桌上纸盒里玛丽安做的点心,径自拿起一块就塞进嘴里,气得玛丽安瞪了他一眼,扭头出去。
彭伟莫名奇妙:“你怎么惹她生气了?”
马嘉笑道:“人家专门做给我吃的,我没吃,你倒好,一进来就吃了。”
彭伟脸上顿时浮上一丝坏笑:“:还专门做给你吃?你实话实说,这玛丽安是不是对你有啥想法啊?”
马嘉白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啊!”
“我懂了,你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彭伟还想笑话马嘉。只见马嘉放下手中已经组装完成的简易呼吸机,朝着自己走过来,他赶紧躲开:“别别别,你装完了没?装完我带你去爽一下,释放一下压力!”
马嘉摇摇头,端起饭盒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不了,吃完饭我再检查一下。今晚养精蓄锐,明天可是一场硬仗啊。”
星星移转,月落日升。新的一天,晨光透过卡塞医院院内的树叶,在地上投入斑驳的影。
马嘉、江大乔、阳莺、苏莱曼用推车推着阿马杜走出住院楼的大门,常来一下下地有节奏地捏着皮球,玛丽安提着一瓶氧气罐,江大乔、苏莱曼和玛丽安推着推车。阿马杜妻子双手握着十字架紧随其后,默默祈祷。
一辆救护车已停在住院楼前,众人各司其职、密切配合,小心翼翼地将阿马杜抬上救护车。马嘉、常来、阳莺和玛丽安也跟着上了救护车。
马嘉边捏皮球边和江大乔对视一眼,江大乔的眼神里含着鼓励和信任,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了。”马嘉已在救护车上坐定,冲着站在车门外的江大乔说道。
江大乔信任地看着马嘉,点点头,关上车门,汽车发动离开。江大乔、苏莱曼和阿马杜的妻子目送救护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二楼齐丹诊室的窗前,齐丹站在窗前看着救护车渐渐远去。
送走马嘉和阿马杜等人,江大乔回到住院部,拿了一沓资料,来到护理站找武梅。
武梅正在迪阿鲁和另外一名女护士的配合下,有条不紊地将发药盘、口服药、口服药执行单、温开水等放在送药车上。见江大乔过来,武梅放下手中的药盘,叮嘱了迪阿鲁两句,这才走上前,接过江大乔手中的资料。
“这都是苏心搜集的,你先看看。”
武梅翻看着,都是关于留置针的相关研究资料。
“论文怎么样了?”江大乔又问道。
“差不多了,这培养皿的数据已经统计完了,我再根据心姐的资料修改完善一下。”武梅收起资料。
“那好,你写完以后,交给苗苗来翻译。我已经跟她交待过了。”
“江队,我还有个请求。这次论文的署名,我想署‘第25批援桑纳中国医疗队’”。
江大乔笑了:“没问题,听你的。对了,那件事联系得怎么样了?”
“竹子姐都安排好了,周六下午过去。”
“行,我陪你去。”
武梅见江大乔自告奋勇,用一种调侃的眼神看着江大乔:“江队,你的眼光还真不错。”
没想到武梅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江大乔有些尴尬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这次送阿马杜,常来辛苦啦。”
武梅见江大乔的脸竟然有些微微titp红,笑出了声:“也不知道他们到了没。”
此时,通往蒙德利医院的路上,救护车驶过一个个街区,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路上的车辆听到救护车的声音,都纷纷侧让出一条道来。
救护车上,马嘉换下常来,接过皮球,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捏着。常来和阳莺则在一旁密切关注着阿马杜的状态。
随着救护车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终于在蒙得利医院门口停下。
因为坎戈早就联系过,蒙得利的一名法国医生和两名护士正站在门口等着。见救护车停下,赶紧上前,帮忙将阿马杜抬下来。
阿马杜被推进透析室。常来进行检查后,对众人点点头:“生命体征稳定,可以开始了。”
大家将阿马杜放到病床上,先给阿马杜换上了呼吸机,随后准备进行透析。
马嘉在阿马杜的腹股沟位置找到动脉,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插上透析管。
随着启动按钮按下,透析机启动,开始运作起来。
马嘉、常来、阳莺等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蒙得利的这位法国医生拿起简易呼吸装置看了看,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们一路用这个帮他呼吸?”
“是的。”马嘉的笑容中除了自信,还有骄傲。
医生赞佩地朝马嘉竖起大拇指:“太不了起了!”
而马嘉此刻看着阿马杜终于用上了透析机,眼眶不禁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