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梢,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中国医生办公室里,呼噜声此起彼伏,忙了一夜的彭伟、常来横七竖八地躺在房间的沙发和长椅上,都在补觉。常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馒头,馒头突然落地,滚得很远。
马嘉正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目光沉痛。
苏莱曼出现在门口,正想进来,被江大乔看到,拦住他。
“处理好了?”江大乔问道。
苏莱曼点点头:“小孩的家人把他带回家了,我跟师父说一声,有一些死亡文件需要他签字。”
“晚点吧。这是他在非洲手术台上离世的,第一个病人。”
苏莱曼听了江大乔的话,刚要转身出去,被马嘉叫住:“等等,我签。”
如同打仗般紧张又有序的一夜一天终于过去。夜里,大家都回到麦乐村,带着满心疲惫早早入睡。
皎洁的月光给大地镀上一层银边。
江大乔和石竹子安静地坐在树下的长椅上。江大乔手中捧着一碗汤,还有一个保温锅放在石竹子的身边。
“新大厨还没来,我自己炖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营养是够了。”石竹子满是期待的眼神看着江大乔。
江大乔笑了笑,喝了几口汤,突然想起来什么。
“昨天都那么晚了,你们去市郊干什么?”
“我跟海娜昨天给孤儿院选址去了,回来晚了,没想到路上遇到这种事。”石竹子笑着。
“孤儿院?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石竹子简短地给江大乔解释了一下。说起前因后果,石竹子不免有些唏嘘。
“每次看到这些孩子,我总是想起当初的自己。”石竹子的笑有些凄然:“所以这些年,我的日子过好了,就总想着能帮帮这些孩子。”
“16年那年,我妈就走了。来桑纳没多久,他又走了。”
江大乔知道石竹子说的那个“他”是她的未婚夫。也正是那段日子,他亲眼见证了石竹子的孤苦无依。
“来桑纳的第四年,我爸也走了。从那以后啊,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浮萍,漂来漂去,没有根,没有家。”石竹子的笑,有无奈,也有释然:“尤其是在外面漂来漂去漂久了,有时候真想能安定下来,渴望有个家。”
江大乔心里涌上深深的爱怜之意,他放下手中的汤碗,握住石竹子的手说:“有我呢。”石竹子笑得苦涩,又有些欣慰,紧紧回握住江大乔的手。
“等孤儿院办起来了,也算是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石竹子点点头:“现在地方选好了,文件都齐了,就差社会福利部的一个章了。”
江大乔看向石竹子,眼神中微微有些敬佩。
夜空中那轮明亮的月照耀着麦乐村。
黑暗中,马嘉迟迟无法入睡。一合上眼,眼前就出现小苏里毫无生气的脸。
从医十几年,马嘉早已见惯生死,可是小苏里的死却给了他极大的打击。马嘉一遍一遍地回想着,如果当时他坚持让小苏里去做检查,如果当时他在做完所有的手术后,返回留观室再仔细看看小苏里,也许这个孩子就不会死。
虽然小苏里的母亲坚持孩子没事,不肯让孩子去做检查,可是自己是医生啊!在这种时候,哪怕再坚持一下,或许就会有不同的结局。这一切也许还是因为自己的经验不足。
马嘉痛苦的将头埋在枕头下,他陷入深深的无力与自责中。纵然小苏里的死其实跟他没有关系,但他似乎只有在责备自己的时候,心情才会感觉到好过一些。就在这一刻,他好像体会到八年前,江大乔在经历那一切时的心情,突然理解了这些年江大乔支边的坚持。
就在马嘉痛苦万分时,柳晓弦却在迷雾中似乎找到了出口的方向。
这天,留校的周婷婷邀请她回到母校,给学弟学妹们做一场公开演讲。
学校的礼堂里,柳晓弦走上讲台,台下是一张张青春的脸孔。柳晓弦突然有些恍神,仿佛自己正是坐在下面的一员。
一番言词恳切的开场白后,台下热烈的回应让柳晓弦渐渐放松下来。柳晓弦心中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暖流。她干脆扔下讲稿,随心而谈。
“你们才二十岁,你们应该为找到了自己热爱的行业而兴奋,你们应该无比坚定地相信你们想要做的事、要走的路,你们应该寻找内心的那束光,并且有一往无前的决心!作为新闻系的学生,坚持发现的眼光,获得更多的事实,真正为公共利益鼓与呼,比什么都重要。还有,不要忘记二十岁时自己的理想。”
听到这番话,台底下一阵骚动。
突然,有个女生举手提问:“学姐,那四十岁呢?”
“四十岁?”柳晓弦略一思量后说:“到了四十岁,如果你还记得你二十岁的理想,并且还在那条路上,会是一件非常酷的事。”
又有个女生举手站起来:“学姐,那你二十岁时候的理想是什么呢?”
柳晓弦一愣,追忆起了往事。那时的她,每时每刻都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为民请命的人,成为一个关心百姓利益的人,那时她坚信未来一定能做一档全国最好的民生新闻节目,有时候晚上想着想着就兴奋地睡不着。柳晓弦边回忆边说,说着不由得笑起来,笑着笑着,掩住了眼中的失落。
“那师姐现在为什么转做娱乐了呢?”
一个女生犀利的问题让柳晓弦的心如遭重击,她竟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后才叹息道:“因为,坚持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失败了。”柳晓弦停顿了片刻,又缓缓说道:“但我希望你们都能记住自己今天的理想,并有足够的韧劲和幸运,为之付出一生。”
她的这番话像是溪流注入大海,在台下又响起来一片片如潮的掌声。光影恍惚中,柳晓弦好像看到角落里一个身影在举手,于是示意她站起来。女孩和二十岁的柳晓弦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满眼放光地说道:““学姐,我想问问您,如果通往理想的路上,遇到了困境,如果我们终究走不到理想之地,那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
柳晓弦沉吟片刻后开了口:“坚持的意义在于如果你不坚持,将没有任何意义。”
“我懂了,所以我们只能坚持。”女孩说完后坐下。
会场再次响起一阵掌声。
演讲结束后,柳晓弦跟周婷婷在大学校园里静静地并肩走着。
突然,两个女孩抱着书从她身边擦肩跑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柳晓弦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正是最后提问的那个女孩。
女孩回头对着她嫣然一笑。看着她的朝气蓬勃,柳晓弦心头一震,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开始重新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