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即将离开离国的那天,路上遇到了出殡的队伍。
队伍很长,占据了一整个街道。
于是我便站到路旁退避,让队伍先行。
我听着耳边人们压抑的哭声,还有哀戚的音乐,垂眸的视线落在那飘落的纸钱上,出神地想着自己的未来。
那时我不知道我的归处在哪里、又会在何时到来,那为死者所奏的哀乐,仿佛也在悲唱我孤独又漫长的人生。
不知是谁没有忍住哭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大人啊——!”
随后整个街上的人都跪伏在地,此起彼伏地痛哭起来。
此时我才抬眼,而队伍已经远行,我只看到了巨大的棺椁以及那白幡上异常鲜艳的凤凰。
院长给的资料有限,我又去了一趟云山。
但墓室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整理在资料里了,我一无所获。
晚上回家,我颓唐地倒在床上,灯都没开,累得我想直接一觉睡到天亮。
只是迷糊间,我听到有人冷冰冰地问候:“你回来了。”
我随口“嗯”了一声,安静片刻后,却一个激灵猛地清醒。
我从床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去开灯。
然后就看到了端坐在我家沙发上的男人。
对不起妈妈,虽然我是个老不死的怪物,但我看见眼前这个怪物,还是有点害怕。
那个男人长发长袍,皮肤白的吓人,脚上也没穿鞋,一双眼睛黑黑的,脸上都没有表情,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我看。
“哈哈。”我干笑两声,嘴角扬着,但眼睛已经想尿尿了,声音颤抖道:“阁下,挺有气质哈。”
救命啊妈妈,我是活了两千年不假,但我真没见过鬼啊!
他忽然站起身,吓得我一个激灵化身海报紧紧贴在了门上。
“你你你,你可别过来啊!我我我我可告诉你,我可是长长长长生不死的仙仙仙人!你你你要是敢敢敢敢伤害我,你你你你就完完蛋了!”
他在我面前停下,没有动作,还是那么直直地看着我。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重点是他额间有个熟悉的九色花印记,跟我心口处的一模一样,只是小很多。
我突然一下就不害怕了,从门板上下来,凑近了仰头盯着他。
我俩对望半天,没看出什么,我又摸着下巴围着他转了几圈,我转到哪儿他的视线就盯着哪儿。
我又在他面前停下,问:“你谁呀?”
他答:“姬商。”
“哦,你叫姬商啊。”我又问,“那你,呃,今年几岁了?”
他皱眉,摇头:“不知道。”
我又问:“那你……知道自己现在是死是活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说:“应该死了,但好像,又没死。”
敢情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又问他:“那你是怎么到我家来的?”
他又抬头,看着我说:“我认识你,醒了害怕,来找你。”
我眨眨眼,脑子有些凌乱,说:“你是说,你……等一下,你,你是从哪儿醒的?”
他说:“黑漆漆的棺材里。”
说完还“哼”了一声:“生气。”
我嘴角一抽,差点笑出来,清清嗓子,说:“所以你从棺材里醒了害怕,就来找我了。”
他点头。
“姬商啊……”我想了想,没想起来,“不好意思,我这人活的时间有点长,记性不太好了。你啥时候认识我的?哪一年还记得吗?我看你这打扮,咱俩认识的时候应该挺早的了,那么早的事情我确实记不太清了。”
他失落地垂眸,说:“不记得算了,反正我认识你。”
行。
我气定神闲地拉了把椅子坐下,也招呼他:“自己找地方坐。”
我这是个小一居室,空间不大,他看了看,最终在我床边坐了下来。
我问他:“那你是什么身份?”
他皱眉,“我叫姬商。”
“我知道你叫姬商,我是问你身份身份,你这打扮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等会儿。”我猛然意识到什么,问他:“你是从哪里的棺材爬出来的?”
他有些茫然,说:“我,我也记不清那是什么地方了,那里变得我不认识了。”
我去背包里掏出从院长那儿拿的照片,给他看,问:“是从里面印着这种花的棺材里爬出来的吗?”
他看了眼,点头:“嗯,就是这个大棺材,黑漆漆的,烦人。”
我无言以对。
原来大家真猜对了。
棺椁里的东西真爬出来了。
这事儿有点离奇,但想想我自己,又不是那么离奇了。
鉴于他可能跟我是同类,所以我非常友好地收留了他,并向他科普了我们这类人的存在。
“长生种?”他揪着身上我给他买的T恤衫和大裤衩,问:“那是什么?”
“就是像我们这种活了几千年都不死的人,不过这名儿是我自己起的。”我说,顺手把他衣服上的线头拔掉,“不过你跟我还不太一样,我是一直活蹦乱跳活到现在的,你呢,不知道为啥,死了又没死,估计是沉睡了,别人以为你死了,就把你埋了。”
我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可怜儿啊,幸好自己爬出来了。”
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孤独地在这个世上活多少年。
他红着脸低了低头,把脑袋往我手里拱了拱。
“……”我收回手,“你别这样,你太白了,脸一红很吓人。”
他生气了。
在我去带他剪头发的路上,一句话都不跟我说。
等到了理发店里,看到托尼老师拿着剪刀要剪他头发的时候,他大惊失色,一掌把托尼老师拍到墙上,然后起身就跑了。
托尼老师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站起来,手里的剪刀哆哆嗦嗦地指着我。
“好了我知道了。”我对托尼老师抱歉一笑,“我会赔的。”
我给托尼老师留下五百块钱,然后飞速出门,拔腿追上了躲在棺材铺里的姬商。
我弯腰撑着腿,气喘吁吁地对着棺材铺老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我会赔的。”
我把人从人家的棺材里拉出来,被他那满脸泪痕吓了一跳。
给老板赔礼道歉之后,我拉着他出了棺材铺,仰头对着午后的烈阳,无力地叹了声气:“你不是讨厌棺材黑漆漆的吗?干嘛还往那里面躲?你知不知道一个大活人是不会躲到棺材里的。”
他还在无声抽泣。
“我嘞个老天爷!”
八卦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姬琮你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