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宁仙郡，藏山斋。
“怎么样？”云鹤换上一身玉红色的弟子服，是大玉天的样式。头戴黑色三纱罗做的帷帽，薄而轻巧，垂纱至脖颈儿，刚好遮住面容。
“有那么个五六分像罢，我师父身量更小巧玲珑，你要结实一些。”
云鹤一脚踹向李奂。
“哎，不是。”李奂侧身避开，笑道：“小鹤你这人如其名，云中白鹤，是生得高挑些，看着不比男人差，咱们西北霍河以北的人都是这副架子，你又是地道的昭国人，自然不能同那南楚的姑娘比娇小玲珑，你说是不是？”
李奂这声“咱们”倒是提醒了她，此人刚与她认识的时候，他谎称自己阿娘是松漠人，所以他喜欢戴松漠城产的碧甸子。云鹤却不信，因着当年喜欢魏延年，又曾频频同西北诸国频频交战，这塞外风情民俗，江河湖海地貌，乃至物产粮食，云鹤虽不说了如指掌，但大致是清楚的。松漠国灭后，化作好几个小国，只当年的旧都城还被人叫做“松漠”，在大烨时改名“阿穆尔城”，到了大夏才重改为“松漠郡”，当年繁华落幕，后来不过一座普通的塞外小城罢了。
且不说那里不产这碧甸子，就算是挖出来，也没这样的精湛手艺打磨镶嵌，而再看那宝珠镶嵌的工艺制式分明是北襄的手艺。
云鹤一笑：“你寻常也这副轻佻模样对翠虚仙君？没想到，你白长了这幅霍河人的高骨架子，却是美人的脸，说的话也是南人的油腔滑调。”
青音在一旁讥讽道：“得亏生了这张脸，才没被他师父打死。”
李奂得意笑道：“过奖了，那也是本事。”
两人一边说笑着出了藏山斋，往山门去了，青音则率先出城探查情况。
“论说鬼话，咱俩也算棋逢对手。当日见你的打扮奇怪，我就猜你必定不是玉京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云鹤自刚才看见云鸩也来了东仙源便惴惴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冲着自己来。倘若出卖她，可以换得离开东仙源的机会，也不知李奂会不会心动。
可自己如今却又无可以收买李奂的本钱，只能先套一套李奂的底，看是否有可用的转机。
“你上次不都猜到了吗？”李奂坐在牛车上，挥鞭前行。他们这是伪装成采买盐晶的弟子，如今城门已然排起了长队，他们只得慢慢等着，在车上闲聊起来。
“北襄旧臣之后？”
李奂不置可否，摸着下巴笑道：“我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呢，那几句说辞骗了好多自诩聪明的蠢蛋，死的时候还以为我是流浪的松漠人，当年松漠被灭族，很多零星的松漠人总游走在旧城边境，掳掠南方来的商队，说是为了复仇。于是官府后来每每遇到破不了的案子，总喜欢把罪名扣在松漠人身上，反正他们游牧为生，居无定所，也抓不了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听说北襄人崇尚巫神异术，各类锻造手艺皆会使用咒术，向来只家族中传承，故而始终未有大量的北襄珠宝流传于世。这既稀有，见的人便少，识货的人更少。你仗着没人认得，便大摇大摆一身北襄制式的宝珠四处跑，无异于自报家门。”
“没想到，遇见个识货的。”李奂笑道：“我的确是北襄人。”
“看来传闻是真的，你们北襄人的确是半魔人的后裔。”从前在大烨时期云鹤也有耳闻，但只当作笑谈罢了，起初云鹤还疑惑过这仙门如此昌盛，前生她为何从未听说仙魔之事。后来看了仙籍古记才知道，因为九百年前正是东仙源大盛之时，西仙源远远未成气候，而东仙源禁止仙门弟子涉及凡间朝代兴亡，以及任何朝堂庙宇之事。
众弟子入人世修炼，便须得同凡人一般言行，若非紧急关头，不得肆意使用仙法咒术，故而彼时人间甚至不知时间有仙魔一事。偶尔妖魔作祟，遇上仙门弟子常驻凡间修行，顺手便收拾了，也不成气候。至于结交权贵更是大忌，像她从前大烨帝姬这等身份，仙门之人那是避之不及的。
“不错，传说是半魔神煦仁一脉。”李奂竟也不避讳，娓娓道来了：“但偏是见不得天日的。说来好笑，我还有个尊贵身份，前朝大夏李姓后人。三百年前大夏灭国，李氏皇族北上逃亡，入了北襄国境。其后代与北襄国人姻亲生子，逐渐成了北襄望族。后至当今兆朝，北襄又亡国，除王室外，众公卿贵族皆罚入奴籍，李家一脉自然也在其中。”
“你父亲是前朝李氏后人？”
“对啊，我母亲是北襄王族的人。”李奂挥鞭打牛，队伍快排到城门口了。
云鹤惊得差点跌下去，那岂不是与李琰同处一族？幸而她同李琰没什么夫妻情分，也没有孩子，白担了一个皇后的虚名，否则这李奂岂不是该叫她一句老祖宗？
“你也不至于这样，我这些都是旧日里的虚名，如今一文不值，你好歹是昭国王姬。”
云鹤笑了笑，别的暂且不必问了，他能说这样多也算是坦诚。
北襄王室自亡国后，分化为两族，一族寄生于大兆皇室，另一族叛逃后四处逃窜，百年来一直不肯顺服大兆。据之前长碧所言，渤海王姜太后便是北襄人，想来是依附大兆皇族的这一族，而李奂也是北襄旧臣之后，成为她与齐桓的刺客也不奇怪。
“出示令牌。”
李奂将那块大玉天的令牌扔过去。那守门的女弟子瞧了瞧，奇道：“车上这人是谁？你们家不是素来只你一个弟子吗？”
“我师父。”李奂低声道，“上次非说我私藏了盐晶，自个儿卖钱了，这次特来看着我。”
哪儿有仙君纡尊降贵亲自出门采买的？那女弟子有些犹疑——
云鹤脚一蹬车，骂道：“怎么还不走？磨蹭什么呢。”
翠虚仙君的辈分不大，但火爆脾气是周知的。尤其是在收了这个弟子后，大玉天这洞府虽只两个人，但每日都是鸡飞蛋打，热闹非凡，了无宁日。又因着李奂的容貌，周围好些个洞府的女弟子常过来偷瞧他练功。也不是旁的福地没有好看的人，只是像那丹霞天，长真天此等大洞天，戒备森严，随意也进不去。而李奂风流，素来又喜爱同那些姑娘玩笑，没少招惹祸事，周围洞天的好几位仙君都登门造访，说大玉天门风不正，败坏仙门风起，带坏了自家的弟子。
翠虚仙君护短，先将人骂了回去。关起门来却毫不留情面，据说将李奂在门口挂了三天三夜。“你既喜欢别人瞧你，那我便将你挂在门口，让人家好好瞧。”
今日李奂一身玄青窄袖长衫，腰佩弯刀，有几分塞外人的样子，更衬得这张脸风流俊秀。
“师父，咱们马上就走。”李奂也不等那女弟子多言，他便伸手讨要令牌，像是要糖吃的孩童，一双狐狸眼笑起来狭长似柳叶，又弯又俏，撒娇道：“姐姐通融一下，免得我回去受责罚，当我欠你的人情，下次来我请你吃酒。”
那女弟子见他人美，嘴也甜，也惧这翠虚仙君的泼辣脾气，倒也懒得计较了，遂将令牌扔还给李奂。“走罢，走罢，今晚子时关门前回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