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郡钟鼓声响起,已是未时三刻。
“贵人终于来了,让金某好等,只得先将那位公子从客栈请出来喝酒。”金穆满喝了酒,笑得满脸通红,面前此人不是云鹤又是谁。
见云鹤不答,他又循循善诱道:“若贵人愿赌服输,我这便将公子送还与您。”
“我看着像是重情重义的人吗?”云鹤哑然失笑。
金穆满愕然:“你不救他?”
云鹤忽觉好笑,他把魏延年绑了出来,觉得可以威胁她了,却不想她生平最恨别人威胁自己,只能她吓唬别人,别人却休想吓唬她。
“本是桩好买卖,是金掌柜您贪心了。抢我的人,你要不起这个价。你且随意处置,我会好好安葬了他,咱们慢慢算帐。”
楼阁厢房内。
清玄倚在窗边冷笑道:“听听,骂狼心狗肺都是捧了她。”这是个极隐蔽的地方,推窗便可观楼台歌舞,关上又是一方自在天地。
魏延年随手捡了屋里的一本书来看,忽然道:“你去此苑东北处,救一白衣女子,她应在花林之中。不管她要做什么,你拦住便是。”
清玄愣住:“师兄你怎总爱演救美人的戏码?”
魏延年头也不抬,敷衍道:“我正看书里写了这段戏。”
清玄也随手拿了一书,这软红坊能有什么好书?只一翻,满篇尽什么情意相思,君心妾意,相公娘子……果然不是正经书,全是风花雪月之词。吓得清玄立马合上,抱怨道:“怎的师兄自己不去演,只教我去?”
魏延年坦然道:“我救的美人不就在楼下吗?你看看书里是不是写了对美人须得一心一意?”
清玄讶异道:“我一向以为师兄只爱看心法典籍,没想到竟博学至此?”
魏延年颔首:“嗯,看书就像吃饭,挑食不太好。再者,这也是种修行,师傅常教我们要斩断情丝,你得先生出点情丝,方有东西可斩。你不是最清楚门内长老们的八卦吗?你可知这些厉害人物有何共通之处?”
清玄恍然大悟,将那书揣入怀中,慨然道:“他们大多有段伤情的红尘往事。”
魏延年觉得孺子可教,欣慰道:“于红尘中纠葛越深,吃的苦头越多,放下时便越透彻。所以让你去红尘里走一走,救一救美人——”
“既是行善,也是修炼,师兄当真用心良苦。”清玄拱手道:“我这便去救人。”
说完推窗而出,没了踪影。
魏延年合上书,他手上那本却分明写着《永明妙慧真经》,此书他也只在师祖的藏书阁见过一次。他拂尘一挥,那名叫月娘的女子忽然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魏延年冷声问道:“你们掌柜和丹霞天是什么关系?”
却见那月娘美目流情,望向魏延年,温声道:“我若是告诉相公,有什么好处?”
“我留你一命。”
月娘掩口一笑,道:“好大的口气,哈哈哈哈……”她笑着笑着,猛然嘶吼起来,樱唇忽作血盆大口,嘴角裂至耳畔,生出雪白尖细的利齿,双眼泛出血色,周身披鳞。
长裙下凭空生出一条巨大的青鳞蛇尾,血红长舌头嘶嘶作响,直扑向魏延年。
而窗外。
金穆满招呼来两名汉子,笑道:“我只问一件事,那个叫霍桐的小子去哪儿了?”
“我如何知道?那又是什么人?”
“想来是贵人太累了,竟不记得?不如留下来歇息,咱们好好聊聊?公子那里,我也请了美人作陪呢,就是他忒心急了,竟将好几个头牌姑娘都留在里面。”他满以为这女人定会嫉恨,在他看来,世间哪有美人不妒美人的?
“那便先伺候着吧,你且带我去见他,究竟请了几位姑娘,我数清了好付银钱。”
金穆满现在哪还有心思管银钱,他一心只想问出霍桐的下落。
“你告诉我霍桐在哪儿,一切好说。”
“你先告诉我魏延年在哪儿?”
他见此女软硬不吃,他也不再多言,向两名汉子招了招手。
那两人自然明白,径直向云鹤走去。
一汉子伸手抓向云鹤肩头,她侧身躲过,抄起凳子,狠劈在那人头上。两三下,两名壮汉接连被她拍倒在地。
云鹤说完便直接跳上了桌,一剑刺向金穆满,剑尖恰停在咽喉处。
“别跟我做戏,银辛乙在我手里。”
众人尖叫起来,旁边几个小娘子莫不花容失色。她学着当年那些兵匪的作派,轻轻挑起金穆满下巴,将好看的胡须剃得精光,笑道:“我将他送给霍桐了,你说他是先断腿,还是先断脚呢?他那么喜欢招揽生意,不如先拔舌吧,再用我这金麒麟蹄给他焊条金舌头。”
金穆满顿时脸色煞白,又转为阴狠,颤声嘶喊道:“好啊……你果然招惹他。送客!送客!”
众人都惊呆了。
小厮仆役们却明白了过来,不知从哪里取了棍棒。此起彼伏的尖叫划破耳膜,客人们纷纷被赶了出去,很快整个软红坊便空荡荡了。
这是要关起门来放狗。
云鹤翻身落在金穆满身后,一把揪住他的发髻,横剑在金穆满脖子上,喊道:“谁敢动手,我杀了他!”
“光天化日,姑娘这是要杀谁?裴某来替你瞧瞧。”
软红坊大门被人猛然推开,为首进来的是一红衣捕头,接着又涌进了十几个捕快。竟是有客人出去后报了官,。
众人一时僵住。
而就在此时。
“嘭咚——”一声巨响,大家皆向上望去,一条硕大的青蛇破窗而出,砸落在高台上。一捕快正要拔刀,却见青蛇头上生了个美人头颅。
不及出声,那美人突然张嘴,一口便吞下了眼前男人的头颅。
突然,她发出婴孩哭泣般的尖叫,撕心裂肺,凄恻阴狠。
一柄长剑赫然穿透蛇身,将她钉死在高台上,也终结了那男人的生命,黑色血液顺着地上的纹样蜿蜒流出,如妖鬼作画。
另一个捕快反应过来,冲向大门。却只见一仆役提棍赶去,一击将人头颅敲碎。一丫鬟则乘机将门锁死。那仆役发出一阵虎啸,五官扭曲,周身爬满橙黄斑纹,生出虎头,瞬间身型暴涨数倍,手足皆化成利爪,拦在门前。
紧接着苑内其它仆役,乐伎,乃至小厮丫鬟婆子,纷纷纵声长啸,露出真容,或禽,或兽,或花草,或虫蚁,难以尽述。
霎时,软红坊内尖利的叫声四起,如众兽嘶鸣。
天色陡然大变,狂风四起,黑云压顶。
百妖奋然狂啸。
云鹤惊骇不已,缓缓放开金穆满。
却听他笑道:“哈哈哈哈杀了我啊,杀了我,今天没有人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