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了吗？”
普宁仙郡街头，李奂同云鹤坐在牛车上，漫无目的的晃着。云鹤提了一壶酒，慢吞吞喝着，托腮不语。李奂今晚也不想太早回洞府，找了个借口，定要先送云鹤回到丹霞天下的普宁仙郡。
“你且随你哥哥去罢。我自己再想办法，毕竟我这个义兄，也不求跟你亲兄弟比。”
“小李子，你不要看不起我云某人。”云鹤有些醉醺醺的，晚风一吹，又有了几分清醒。“我若是被他们救回去，又是个傀儡，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
“命总是保住了。”
“自己手握刀剑，才能保住性命，否则就是任人拿捏的棋子。”云鹤思绪有些散漫，“我不喜欢玉京，也不喜欢昭国，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到了，穿过这条街，便是丹霞天的地界。”李奂拍了拍她肩膀，将人扶起来。“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道去闯一闯那无量海。”
“青音，送她回去。”李奂吩咐道。
云鹤醉酒醉得有些厉害，下车后一个踉跄就往地上栽，不知哪里来了一只手将她扶住，她才勉强站稳，却忽然被人拦腰抱起。
“李奂你找死——”云鹤举起酒壶就要砸，却忽然看见魏延年那张雪雕玉砌的脸，一时吓得松了手，哐啷一声，酒砸了一地。
李奂见这白衣仙君的样貌，和云鹤惊慌失措的神情，忙抱拳施礼。“无尘仙君。”
魏延年抱着人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仙都峰，渺微宫。
风声掠过耳畔，云鹤双眼一闭，假装醉酒睡着了，她实在不敢想象，此时若同魏延年对峙会有什么下场。魏延年低头瞧她面颊嫣红，唤了两声。
云鹤自然是不要应声。
她是装睡的，魏延年瞧的明白，也不戳穿，匆匆将将人扔回屋里便走了。
四周静谧无声，云鹤偷偷睁眼，确定魏延年是走了。偷摸起来，关好房门，刚点上蜡烛低呼了一声，自己屋里堆满了买来的东西。魏延年一股脑儿撒气似的都给她搬进来了，倒也不乱，但显然是极不用心的，云鹤能想象出他放东西时生气的样子。
云鹤自个儿理了半天，摸到一件青白纱罗长衫，还有一件素色禅衣，她叠好了，又摸了一支湖水绿的岫玉发簪。她想这算是她离开前的礼物，虽然花的还是人家的银子，但她如今实在穷困，也不是从前当帝姬的时候了。
到底是她亲手选的，也是一番心意，无论如何也要厚着脸皮送出去。云鹤抱着东西，从后门走。自从上次火烧了渺微宫后，重新修整也没花多大功夫，但问题在于，原来常走的那几条路变了变，云鹤一直没能记清楚。白日里还好，看得请，如今夜里，两眼一抹黑，她只能试探着走了。
云鹤打算把东西送到魏延年的书斋。她想了半天，自认这是最妥帖的，若送到风泾斋，那是魏延年的常住的寝殿，不大合适。若放在大殿，那人家未必知道这是送他的。但要是让云鹤自己当面给，她如今是拉不下这张脸。
思来想去，只有这书斋最是合适。
书斋上没有挂匾，反倒是好认。云鹤七拐八拐走了点弯路，但也进去了。只见屋里漆黑一团，只有月影潺潺，她轻轻关上门，摸了进去。这是个宽敞的宫室，比那人寻常住的风泾斋竟还要宽敞，幽香阵阵，想来是魏延年侍弄的那些奇花异草。云鹤绕过一扇屏风，来到坐榻前，那榻上斜放了一把曲项四弦琵琶。
她有些晃神，俯身看着，忍不住用手轻轻拂了上去，摩挲着琴的背面，果真是逻沙檀做的槽，那是紫檀中最为上乘的一种，用紫檀独木挖成槽形。琴身上用螺钿点了两只穿云的白鹤，一旁金银绘拨子随意的扔在一旁。
这同她从前在大烨宫中用的那把琴很像。
忽闻一声颤音，是她无意拨了子弦，一个激灵，忙捂住，指腹下的琴声犹自嗡嗡作响，余音袅袅。云鹤忽然明白了那日魏延年所说，做它自然不是为了打架，而只是为了弹琴罢了。这风流酝藉，倜傥艳逸的习惯九百年后也是未改。
不过也都与她无关了。云鹤放下叠好的衣衫，又将那支岫玉发簪放在上面。
刚转过身，她的脸色陡然煞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吓得倒退了一步，差点儿跌坐在那把螺钿紫檀琵琶上，幸而被人一把拉了回来。
“你这是做什么？”
“你倒是理直气壮，这话似乎该我问你罢。”魏延年微微蹙眉。
两人一时贴得极近。魏延年一身水色敞领薄纱，刚解开，春光乍泄，一览无余，胸口隐隐是一道极深的疤痕，山岩般的肌理，却是玲珑雪色，极其苍白，下身围蔽膝和长裙，赤脚。
“天黑，我……走错了。”云鹤十分勉强的笑了笑，试图挽救一下眼前的情况，她斟酌了一下，似乎只有兄弟相称，才能缓解这一二。
“魏兄，这是打算……？”
“沐浴。”魏延年沉声道。
“哈，这晚上正是沐浴的好时候哈，好时候，哈哈哈。”云鹤干笑了几声，实在装不下去。“叨扰了，告辞，告辞。”她生怕魏延年问她白日里私出山门的事情。
魏延年却一把将人拉住。“东西没拿。”
“啊这……我忽然不想要了。”云鹤只谢这乌漆麻黑一片，也看不见她脸红，甩开手就跑。“全都送你，当我赔罪了。”
云鹤冲出去一阵狂走，也不认路了，只觉十分丢人。谁知道这人怎的平日不住寝殿，住在书斋，也难怪那日，他这么大方的将风泾斋让给自己住，如今想来当时自己那样害臊，实在没有必要。这娇羞给谁看呢，根本是不搭嘎的事。
路影重重，云鹤冷静下来，方察觉自己失了方向。
这渺微宫虽不大，但应了八卦五行风水之类的地势，修的又有那么几分曲径通幽的意思。她绕来绕去，终于瞧见从前熟悉一点的地方。
白雾蒸腾，正是从前后苑连着山林的温泉，大大小小的温泉池有十数个。有几个小的连着她屋后的院子，关起门来便是她自个儿的，可惜以后便享用不了了。
她一边叹气，一边从这温泉池群中的小路穿过。
白石砌的边格外滑，这雾气又重，云鹤一脚滑过去，人都还没来得及叫唤，便跌进了池里。
云鹤从水中起身，骂了两句，只觉得今日天公不作美。
她正跌在池心，水不深，但白雾霭霭，一时也不知哪里是岸，她只能往前游了一段，想着靠岸。但没游两步，便摸到一个人。
不对，一位仙君，这渺微宫的仙君自然只有那一位。云鹤顿时僵住，抬头望去，云蒸雾绕里，魏延年那张脸愈发动人。
原来这温泉池不是她屋那边的。如今不只是没面子，她连这张脸都不想要了。
“又走错了？”魏延年替她问了一句，然而此情此景，实在很难再用“走错了”来搪塞。
云鹤脸憋的通红，绞尽脑汁，千言万语临到出口，变成了一句：“总归不是来看你的。”她惊异于自己如此的理直气壮，这话似乎有些太硬气了，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她索性又来了一句：“你羞什么？”
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你闯了我的屋，看我身子，如今又……”魏延年嘴上说着这些受欺负的话，人却靠了上来。“我自然羞。”
“闭嘴！”云鹤伸手挡住魏延年，他胸口的疤痕却有些硌手，她又将手收回来。
“是我迷了路……”她慌忙解释。
“我知道。”
“不小心跌进来的。”
“我看见了。”
“你不要误会什么。”云鹤正经的像是在同人讲经论道。
“我没有。”魏延年笑了笑，又往前走一步。
云鹤接二连三往后退，招架不住，脸上不动声色，脚下却是已经到底了，背贴在石壁上，又暖又凉。魏延年低头瞧着她满面通红，笑道：“我只是好奇，怎么就这么巧？”
“你说呢？”云鹤忽然挑衅的仰头，两人鼻尖上都是露珠，呼吸声渐渐有些混乱。他试探着，她迟疑着，转瞬唇齿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