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水落花春去也
野姜橙2020-12-02 10:232,785

  春风花草香。

  渔船倾巢而出,兖陵江带着飘絮横跨整个皇城,一碧千里。烟柳铺满了堤岸,风一吹,整个玉京陡然鲜活了起来,连最后一丝寒意也在这个清晨消散了。

  宫内的婢女小子皆换了软嫩的春装,更有刚入宫的少女怯生生在宫柳下,向来往的贵胄们俯首。

  满眼嫩金软丝,万千枝叶挠得人心痒。

  白徵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看得恍惚起来。

  “原来您在这儿啊!婢子还以为……”。一个宫女神色匆忙的赶至,三十出头的模样,容貌清丽,她紧张道:“下次出门主子可别再抛下松慈了……这都多少次了,万一又遇上那些个不长眼的……”

  “常有的事,不必在意他们。”

  “是,身子要紧。药好了,加了些蜜糖,您这身子可经不起风……明日圣驾归京,您——”

  “别跟着我。”白徵接过药,往塔楼上去了。

  这是长乐宫西南角的塔楼顶上,少有的清净地,也是远望的好地方,皇城内的河水从这里汇入兖陵江,每年春潮水涨时,两岸更是堆满烟柳,青翠开阔。

  白徵想着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冬天,那时身边的人喜欢唤她“妙清”。

  那年冬日瑞雪纷纷,有个人总是缠着她,她很是烦嫌,还找人狠狠揍了他一顿,但这个人吃了一顿捶后,还是裹着一身伤涎皮赖脸的在宫里上蹿下跳。

  她是大烨朝的帝姬,景帝元丰六年封为纯颐宣武公主,十六岁便随兄长驰骋西洲,北海,琉海诸岛,没有人敢招惹她,宣武公主的名号与大烨朝一同响彻九洲诸国的朝堂庙宇。

  “妙清,你看这孔雀银步摇,我专为你带的。”

  “这叫什么?宝蓝点翠珠钗,帝都最最新的样式,妙清你试试!”

  “金镙丝童子戏珠头花,金镶玉蜻蜓簪,还有蕉叶碧玲珑翡翠流苏,妙清你是喜欢金的,还是玉的?”

  “妙清,你看看我,是我送的不合你心意吗?你为什么只带魏延年送你的长刀?”

  “我让人做了一把长弓,下次给你带来,妙清你肯定喜欢的。”

  “妙清,你先把刀放下,我替你戴这支簪好不好?”

  当时,她想过要不要杀了他,仗着那年夏日在盛京梁素湖游舟时,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竟敢从皇帝那里讨了禁卫军候补的官职,入了宫,成天在她眼前晃悠。

  ——这个喜欢谄媚权贵的小小敌国质子。

  而如今转眼就变了天,她得行跪拜大礼,叫他一声“圣人”。

  国号是“夏”不是“烨”。

  白徵喝了一口药,苦得发涩。

  三年了,一闭眼她还是能看见当初的少年横刀怒马踏入庙堂之上,身后三千铁甲犹如杀神,烨朝那些旧臣密密麻麻跪满了大殿,颤颤巍巍如待宰羔羊。

  更不消说皇城外的十万铁骑,和早就俯首称臣的九洲诸侯们。

  这是摧枯拉朽之势,大烨的气数尽了。

  她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他。

  “文帝嫁重华帝姬于琉海王,顺帝嫁凤元帝姬于松漠安努王,元帝嫁梓乡郡主于孚海王……还有荣靖、潼木等数不尽的合约,麓川五十郡方得百年太平!历代帝王莫不如是!妙清你看,其实你不必手拿刀剑也可以守住大烨,何况李琰他真心待你,还算是忠于大烨,如今更是一国之主。”

  她那天真的父皇还以为,用大烨帝姬与他卫国联姻,就可以合力以抵抗其余七国的叛乱。

  然而大烨已经是一块朽木,大烨的帝姬又有什么用呢?卫国的王又安能用大烨的臣领兵?纵使她一身本领,如今也不过是放在后宫的一尊佛像,供世人拜拜,昭告天下——他李琰如此仁善,投靠者可锦衣玉食。于是联姻的第二年,各国诸侯的贵女下饺子一样扎进了卫国王宫,她身后一水儿的莺莺燕燕,姐姐妹妹叫着,听的人心旌摇荡。

  这不过是垂死挣扎。

  然而垂死挣扎通常的意思就是死亡。

  她的兄长献安太子亡于春日盛京城破之役,大烨平帝闻讯悲愤交加,吐血而亡。

  继而城破,义军入城,平帝膝下十六子,皆被屠尽。

  大烨八百载,亡于永和三年。

  那年是一个暖春,她的父兄都葬在那个春天。

  “盛京”更名为“玉京”

  苟且留下性命的几个史官匆忙写下年轻帝王的名字,宣誓效忠。

  大臣们都说天命所归,天下黎民终可脱水深火热之苦。

  “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山呼。

  李琰身着天子玄服,一句“平身”听得她头晕目眩。

  不过她也就听了三年。他熬了二十年,从庶出的卫国公子,到帝都的质子,到卫王,再到大夏的开国帝王。也不知道谁比谁心头更苦,谁比谁更恨。

  看着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三年来,两人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她不让他如意,他也不让她痛快。李琰不杀她,把她供得高高的。她就假装看不见他,把他给的尊贵踩得稀烂。

  白徵想,这个结这辈子怕是解不开了,反倒白白辜负了光阴。

  宫里的闲碎,外面自然知晓。

  那些王公望族都不明白,她一个前朝旧臣有如今这番境遇,不感恩戴德,竟敢有天大脾气。更不明白,李琰这个心深似海,杀伐果决的君王,哪里生出来的慈悲心肠,竟肯万般忍耐。白徵却知道,她这个人金玉堆里长大,荣华和刀剑都见识过了,世间的东西少有稀罕的,平生恨事便是眼见大烨山河破碎,而她却无法以身相护。所以李琰如今困她在这深宫,不过是要她好好看着,看他海清河晏,看他万国来朝,看他天命所归。

  他摆出的仁德,不过是想让她臣服。

  可李琰不明白,纵然山河更替,斗转星移,天下依旧是这个天下,哪个君王都不要紧,她白徵已无家可归了。

  古人说“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大元宫于他李琰,是功绩,是大业。

  于她而言,却只是个光鲜墓碑。

  往前数三个月,李琰出征前一天,来到她的长乐宫,屏退左右后说:“妙清,我们或许可以有个孩子,朕需要一个储君。”他认真的,仔仔细细的看着她,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敢这样看白徵。

  白徵却不言语,李琰亦是沉默。

  听宫人传言,最近诸臣频频上书向李琰请立储君,而李琰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和子嗣。

  李琰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不说话,他以为他在低头,这是泼天的富贵。

  白徵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她以为她已经够讨厌了,这或许是更大的侮辱。

  是报复。

  李琰见她始终不肯开口,伫立良久后离开。

  白徵只是忽然语塞,因为说什么可以或者不可以,都很荒唐。

  权柄握在帝王手中。

  他不杀她,只是因为不想杀;他给她尊贵,只是因为他想给;他想和她有个孩子,只是因为“朕需要一个储君”。只要他李琰想,一切都能变成“可以”。

  生死贵贱都不由己,这具身体她早就无权置喙。

  春风吹得更急了,远处跑来一个翠绿宫装少女,看见松慈便咧嘴笑了起来。

  “松慈姑姑,你找到皇后娘娘——?”她的话戛然而止,指着外面叫了起来。

  松慈一回头,只见半片衣角翩飞。

  两人冲到栏杆边,花团锦簇的人竟没溅起半分水花,脚下的兖陵江已然滚滚而去。

  “皇后娘娘——皇后落水了!来人,快来人……!”

  死水一样的后宫陡然活了过来。

  这个春日愈发喧闹了。

  一日后。

  帝王御驾亲征的车马汹涌而归,玉京的百姓们听闻皇帝凯旋,无不欢呼雀跃,早早挤满了玉京的街巷,尽管那辆玉辇上空空如也。

  帝王早已高坐庙堂,百官朝贺。

  半晌,皇帝身边的大监上前:“圣人乏了,诸位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群臣谢恩告退,然而不待礼毕,那高座上已然空了。

  大元宫的宫人们窃窃私语,君心似海,看不出悲喜。

  但很快,自长乐宫起,诸宫殿宇楼阁都挂满了大片大片的白单子,一眼望去,好似春雪漫漫,宫里杖杀了一批又一批的宫人和侍卫,兖陵江水里依旧清澈碧透,什么都没有发现。

  《孝武本纪》记载,大夏元康三年,孝武烈皇后因病崩卒,帝大恸,罢朝五日。

继续阅读:第2章 积雪满阡陌,故人不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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