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奂将她送至山脚下方才离开,两人相约一个月后此时于阜宁仙郡相见,准备第一次闯阵。
此刻已然入了夜,四周漆黑一团。
风雪里,白雀夜能视物,青音一路领着云鹤上山。
仙都峰,渺微宫灯火通明。
云鹤正要推门。
门却忽然被人打开,魏延年一身素白交领大袍,青莲玉冠,显然他候她多时了。
云鹤打算抬脚进去,但魏延年似乎没有让开点意思。她愣了愣,收回了脚,不解其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魏延年脸色比外面漫山遍野的风雪更冷。
他也瞧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什么。
“怎么了?”云鹤心想这人倒真是阴晴不定。
“下次出门记得带伞。”
“哦,知道了。”
这似乎不是他想说的,也不是他想听的,魏延年顿了顿,只说了两个字:“吃饭。”
接着他转身便进去了,云鹤只觉得他今天心情不大好,自己得小心行事,将门小心翼翼关上。忽然闻到清香阵阵。
云鹤眨眨眼,有些心虚,其实她中午吃的有些多,现在并不饿。且她以为,按照魏延年的性子,这么晚了,他必然自己已经吃了,哪儿还能顾上她。
两人坐下,桌上是一碟蜜渍梅花,一盘青菜,两碗梅花汤饼,三块桂花糕,一盆鳜鱼羹。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云鹤心想。
“去哪儿了?这样晚。”
“就山下,随便逛逛。”
紧接着便没人说话了,虽然往日吃饭,两人也并不谈天说地,但到底没这么拘谨。云鹤琢磨着,魏延年或许是做了这样一桌好饭菜,左等右等,自己却迟迟不回来,让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云鹤忽然觉得他有些好笑,使性子的模样跟小孩子一般。
她吃了一个汤饼,馅儿里混了嫩鸡肉和白梅花,鲜香爽口,唇齿生香。果然同在幻境里吃的那次一样。云鹤忍不住笑道:“嚯,师父你这手艺从哪儿学的?当初干嘛还让我当厨房的差事,这不是咱们两人都受罪吗?”
有些烫,她舀出来,吹了吹,一口便吞一个。
魏延年懒懒道:“自己琢磨的。”
“厉害啊。”云鹤吃的不亦乐乎,“不如以后让我给你打个下手就成?我跟灶火没那个缘分。”
魏延年闻言,神色稍稍柔和,却没有回答。
“真的,师父你多布置写课业给我,我宁肯练得腰酸背痛,也不想切菜煮饭。”云鹤想着不如借机摸一摸魏延年最近的行踪。“师父,倘若我去练功了,平日里你怎么消遣啊?”
魏延年想了想。“最近去后山的荒田锄了草,种了些菜,还有稻子,以后做饭方便些。”
云鹤惊叹不已,连忙称赞,心想这人怎么什么都会。
但又想着这些东西,与自己以后怕是无关了,忽然有些鼻酸。但她既然已经要走,便不可动摇。
“师父,泮宫里是不是有许多藏书?”
“你要去借书?”魏延年倒不算惊讶。
“想着明日问师父借一下渺微宫的令牌”
魏延年瞧云鹤眼睛笑成了月牙,不由得也笑了笑。“借什么书?”
“关于……五行法阵。”
魏延年皱眉道:“你还远未到修炼这个的时候。”
“不过是提前看看,也没什么打紧。”
“明早,一个时辰内回来。”
“成交!”
魏延年面色又难看了起来,很快便吃完下桌了,瞧也不瞧她。云鹤则一口气将两人份的都吃了个干净,洗了碗筷,心满意足的进屋歇息了。
魏延年瞧她那屋熄了灯火,兀自弹了一会儿琵琶,曲至一半,却又屡屡停下。
反复数次,一曲《郁轮袍》,竟是不成曲调。
云鹤本来今日就疲倦,又听了半夜的琵琶,还不敢去敲门骂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拂过魏延年那张脸,前世的或今生的。怎么抹也抹不去,她猛然将头埋进被子里,长叹一口气,心想着:可不能这么没出息,再栽到同一个人手里。
她得走,一定得走。
辗转反侧半天,竟然有些口渴,她翻身下床咕咚咕咚灌了一壶水。
青音却被她吵醒了,它如今平日里都跟着云鹤。
“姑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
“想男人。”云鹤脱口而出。
“隔壁不有一个吗?”
云鹤听了就跳脚:“除了他,谁都行。”
“啧,一听就是着了道了。”青音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要我说,那位的容貌的确是一等一的,修为也厉害,纵使如今东仙源落魄了,他也身居要职,你看上他也不奇怪。”
“我没有。”
青音笑了笑:“要我说,你就是如今见的还不够多。”
她愣住了:“我自认还算事见过世面的。”
青音笑道:“我说的是如今,谁说以前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食色,性也。昨天吃了饭,今天便不吃了吗?”
“当然得吃。”她回答道。
云鹤沉默了,也不再与青音探讨,翻身回了被窝,细细想了许久,最终的定论是:她死了有九百年了,如今再世为人却不过一载。必是如今瞧的漂亮男人不够多,以至于被魏延年的美色所惑,像前世她父皇,后宫那样多的美貌姨娘,天天翻牌子,他便不会为某一位姨娘的美色所惑,可以做到雨露均沾。
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但若是时间太久了,沧海化成了桑田,自然便不嫌弃水了。她如今或许是春心萌动了,恰好魏延年又整日在身边晃悠,有些机缘际遇,便误会了自己。
这凡心果然轻易动不得,实在害人。
云鹤就这样七想八想,顶着乌青的眼圈儿,迷糊着睡了。
第二天一早。
天色微亮,云鹤尚未吃早膳,便直奔了泮宫。
她自然不是借什么五行法阵的书,而是想借关于无量海与鲲鹏的典籍,但又不想惹魏延年猜测,故而随便扯了一个名头。
泮宫是众弟子集会上课的地方。
有些长老偶尔会带弟子到泮宫上课,这里有一座西华殿,乃丹霞天藏书之地。
云鹤知道自己如今不受待见,故意挑了个人少的时候去,想着速战速决。泮宫里果然还没有什么弟子,除了几个勤奋刻苦的在这里打地铺。
她之前从未进泮宫深处,不太认路。
“请问这位师兄……”她捂住脸,假装害怕吵醒睡觉的弟子,低声道:“西华殿是往何处走啊?我第一次来看书,不太熟。”
这人抱了一摞书正走着,被她打岔,抬头瞧了云鹤一眼。“你往前走到底,穿过那片桃林,便到了。”
“谢谢师兄。”
她正转身要走,却听那人低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小师妹?你家师兄师姐不带着你么?”
云鹤心中一紧,眼睛骨碌一转,皱眉道:“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那人见她生得好看,这番鬼祟模样又很是好笑,正要靠进再说,却见云鹤挥挥手,道:“师兄下次再聊,我赶时间,先走了啦。”
她转身就走,跑的飞快。
那人指的路不错,云鹤蹑手蹑脚,入了那片桃林,很快便隐隐约约看见了西华殿大门。
忽闻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关于九师弟那名弟子,你师尊可同你说了什么不曾?”
竟是在谈论她?云鹤闻言顿住了脚,可这天色未亮,她也看不清是谁,也不敢贸然继续走,这若是被人发现在偷听,那不是坏了大事。
只听另一人答道:“师父不曾与我谈起此事。”
也是个男人,但声色清润低沉,似乎是个年轻男子。
起先那男人似乎不信,又说道:“清玄,我知道你自小同九师弟交好,可他那弟子若确实是祸患,万万不可轻易留下。”
“那大师兄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既然牵扯到阿鼻狱与尸魔一案,自当送至上界天刑司审讯,前世今生三魂七魄都审一遭,她若能受得住,那便谈得上是清清白白。到时,我亲自接她回丹霞天。”
这番话,听得云鹤心中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