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茵茵,山式绨素屏风围着坐榻,上面放了一个小几,魏延年坐在榻上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烹茶的小炉灶烧着火。
云鹤隔他远远的,也坐在榻上。
“喝茶。”魏延年将一盏清茶放在她面前。“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夸我的话。”魏延年提醒道:“刚刚你说的,句句属实。”
“哈哈,这些话想必师父平日里听得多了。”云鹤打起了马虎眼,刚刚的恭维话,是想着能早点从这个幻境里出去么,谁知道他将自己拖到什么灵墟中,说要修复阵法,还要再待上两日,她瞬间觉得很没意思,哪里还能夸得起来。“我这人也没什么学问,别看我附身在什么昭国王姬身上,实则是个粗人,讲话也难听,只怕是污了您耳朵。”
“没关系,我若是心情好,修东西说不定也快些。”
眼见着盏里的茶快见底,他正准备提壶,却握住一只玉手,抬头一看,云鹤早就抢先握住了壶,他忙收回手。心想:往日里也不见她这么爱吃茶。
谁料她提起茶壶,却往他的茶盏里倒。
“那我可以跟你讲一件旧事。”她立刻换了副嘴脸,眉飞色舞,“师父你怕是修行太久,没有好好看看你这张脸。九百年前,师父你年轻的时候,那可谓是俊逸非凡,看杀京中贵女,但凡你出行,无论男女老幼都要来瞧瞧你这张脸。有一日你去围猎……”
魏延年一边惊异于她撒谎扯皮的本领,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殷勤的样子,倒是一等一的口是心非。一肚子花花肠子,叫人防不胜防。
“听说,那雁啊,鹿啊,兔子啊,都围了过来。”她故弄玄虚,“你说为什么?”
魏延年不理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些画的脸七八糟的书稿,上面画满了各式阵法图,他一一查验着。又沾了茶水,在小几上画着推演。
“啧,你得问我为什么啊?”云鹤对他这般冷淡的态度很是不满,“你不是一向想问我以前的事情?如今我跟你认真讲着,你竟然这样敷衍?”
“为什么?”
魏延年听话的问了一句。
“因为师父您丰神俊貌,有仙人之姿啊。”云鹤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彼时您虽是人身,那万物生灵见了却被您这不凡的姿容吸引,所以才纷纷围了过来。”
“那打猎岂不是很方便。”
这真是……很有道理,却也全无风趣,此人怎能如此憨直。合着刚才自己那一堆恭维,他可能并未领会半分。
云鹤起身就走,这天真是没法聊了。
“你当时可是见着我了?”魏延年突然抬头看着她。
“没有,看你干嘛,你又不好看。”
“可刚才你说我好看。”
“我什么时候说的?你肯定听错了。”她惯会拆台。
“在梦里的时候。”魏延年决定戳戳她的痛处。
“决不可能!”但云鹤又愣住,小心翼翼试探道:“梦里我还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
云鹤刚长顺一口气,端起茶水要喝。
“就说你从小到大没见过生得像我这样好看的人。”魏延年说此话时并无半分得意,只是转述了她的话。
云鹤忽呛了水,咳嗽起来。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她突然脑子发懵,恶狠狠的问道。
魏延年知道她此时尚不愿敞开心扉说真话,若让她知晓自己已然知道九百年前两人初遇之事,那必然很是难受。他一向不喜强人所难,这次也是无意看见,况且,他只是走马观花般看了一遭部分往事,至于真切的记忆,那是半分也未恢复。那还不如别让她知道。
“骗你的,怎么真信了?”他笑了起来,“只许你诓别人,不许别人骗你吗?你倒也不必那样哄人,我自会带你出去。”他其实并不喜她卖乖讨好,周到玲珑的样子。
“闭嘴!”云鹤脱口而出,往日之事浮上心头,她有些心烦意乱。“你这到底还要研究多久?”
“哪儿有像你这么凶的徒弟。”
魏延年罕见的抱怨了一句,埋头认真看起了阵法图。“你去打点水来罢,咱们重新煮些茶,那里有两个木桶,东面是泉水。”
“那您去换个乖巧伶俐的。”云鹤挑衅道。
说罢,伸手从他手中抢了茶盏,一饮而尽。不待魏延年反应,转身提起桶便走了。
魏延年见她生龙活虎的样子,笑道:“看来是快好了。”
清泉飞瀑,百练一般从崖上蜿蜒跌落。
云鹤蹲在地上,将桶拖上岸。
从怀里掏出李奂给她的那只纸鹤,已然皱皱巴巴,好不可怜,端详了半天,也不知这怎么个用法。
“怕不是张废纸?”
忽而一阵风吹来,那只鹤轻飘飘的竟飞了出去。
“啊!”云鹤掩嘴惊呼,追了出去,但脚下便是清冽泉水,那只纸鹤,被风卷得老高。云鹤眼见手是够不着了,立刻施展御物之法,想要将那纸鹤抓回来。但怎料她如今法力微弱,又心急如焚,不仅未将那纸鹤带回来,反使错了力道,那纸鹤猛然扎进了泉水里。
“完了完了,果然成了废纸。”
她暗自哀叹。
陡然,只听两声翅羽扑棱之声。
一只白雀从突然从水里飞了出来,一边飞一边骂道:“蠢材,要杀了我吗?”
云鹤不可思议的瞧着这只白雀,也来不及回嘴,慌张道:“嘘——小声点。”
她又转身偷偷瞧了一眼,魏延年尚且在认真研究着阵法图。
只见它落在一块石头上,整理起羽翼来,用嘴轻轻啄着两双翅膀。
云鹤这才看清,这只白雀羽若霜雪,清泠泠像是雪堆出的小雀。“你叫什么名字?”
“你先说,小蠢材。”
云鹤一巴掌拍到它脑袋瓜。
白雀痛得哇哇叫,叽叽喳喳骂了起来。
“小声点,被后面那个仙君发现,你死定了。”云鹤威胁道,“我叫云鹤,你呢?”
“青音。”
“男孩子,女孩子?”
青音白了她一眼。“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吗?老娘是女的。”
云鹤见她这幅神奇模样很是好笑。“李奂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厉害,干什么跟他做事?”
“你以为老娘愿意啊?”青音气得不行,“那还不是祖上跟错了主,跟了这么个没前途的主人。”
“御灵?”
“啧,怎么不会说话呢?那叫家臣,不是一般的奴才。”青音气得跳脚,扑棱着翅膀反驳。
云鹤憋着笑,这只鸟倒是很有骨气。“那这位家臣,你可以替我传信给李奂吗?”
“自然可以,否则我跟你这遭出生入死干嘛。你梦里可真是吓死人了。”
云鹤心里咯噔一声。
“我掉入幻境的境况,你都看见了?”
“当然。”青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云鹤。
“这有什么,不就是你跟那个男人卿卿我我……”
“哪个男人?”
“那个啊。”青音翅膀一挥,指向远处的魏延年。
云鹤闻言,颓然坐在地上,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