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江愿的回忆一点点褪去,思绪也回到身体。手机还握在手里,方美玉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的,通话时长29分11秒。
至于方美玉后来说了什么,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父亲的失踪、哥哥的离奇身亡、过往的种种不堪,像冲破闸口的洪水一样,千军万马地向江愿袭来。她感觉自己被洪水裹挟着,上下漂浮翻滚,抓不到一根木头。
突然,像触电般,她猛地跳下床,拉开窗户,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就像濒死的鱼儿重回大海。
冷空气刺激的江愿一阵阵咳。不过没关系,只有这样,她才知道自己还没有麻木,居然还有疼的感觉。
修养楼的天台,打造成了咖啡吧的模式。只是今天正值除夕,咖啡吧也是空空荡荡。
江愿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里。
她站在天台边,看着远处人们的热闹。世上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映衬别人的幸福吧。
林乔睿在咖啡吧背后的位置吸着烟,除了齐修也,疗养院和家人都不知道他吸烟。
听见轻微的脚步和若有似无的叹息,他掐灭烟头慢慢探出头来,就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女孩站在天台边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女孩站的位置实在太过危险。
林乔睿趁江愿不注意,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她。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江愿的腰还被林乔睿死死地搂着。
“人的一辈子,哪有什么十全十美。即使遇到了迈不过去的坎,我们也要全力以赴跳过去啊。不要一时难过想不开,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不是一个人,还有家人,还有爱你的人,不是吗?”林乔睿自顾自地说着,他是理工科出身,安慰人的话实在是有限。
江愿拼命挣扎,这家疗养院怎么都是这么放荡的人?
可听完对方的话,看着对方穿着白服,她知道自己想错了。
“你先放开我,我、我没有想不开”。见自己正被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如此不雅的抱在怀里,江愿说话有些磕巴。
林乔睿听江愿如此说,不好意思地说:“这儿光线有点暗,我刚站在那里,还以为你……”
“我请你喝咖啡吧,就算为我刚才的行为向你道歉”,林乔睿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刚才的事,若真是遇到不讲理的人,怕是自己要被打残废。
江愿看向咖啡吧紧锁的大门,不想给对方添麻烦,“您不用这样的,我没有这样的。”
一串悦耳的钥匙碰撞声穿过江愿的耳畔,“别担心,我有秘密武器!”
吧台里,林乔睿专业的操作着各种设备。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喜欢喝自己研磨的咖啡。其实我更喜欢的是研磨的过程,安静、细腻,可以自己掌控的感觉”,林乔睿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偶尔抬起头看看江愿。眼前的女孩,虽然精神有些疲惫,左脸颊也有些红肿,但是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似一汪清泉,甚至能看到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
江愿听护士长李琳说过,青松疗养院的医生都是国外一流大学毕业的。看眼前人的衣着,听他的谈吐,再看他煮咖啡时的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想来也是位有钱有闲有家世背景的了。
这是她第二次喝手磨咖啡,第一次是徐语请的。只是这一次,江愿觉得格外的苦。
主楼的钟声敲响了,是农历马年了。
楼下的烟火适时地飞上天空,炸裂开来,无比耀眼,灿烂夺目,虽然只有一瞬,却能美得抓住所有人的心魄。
“林医生,谢谢您。您是好人,祝您身体健康,心里永远有光!”江愿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咖啡,飞快地跑离了天台。
林乔睿还想问她电话号码的,可是对方还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消失了。看着她腿上的病号服,冷风钻进去,把裤管吹得一鼓一鼓的,他低头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只不过是是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啊。
大年初一,早上7点整。
江愿从天台回来后,就一直静静地坐在病房里,直到院外的清洁工开始清扫路上的鞭炮纸。
“叮铃铃”,又是一阵急促的铃声,是林城的座机号码。
“喂,您好”,江愿在最后一个时间接通电话,她的声音明显带着疲惫的沙哑。
“喂,您好。请问是江愿么?我这里是林城西平区公安局刑侦大队。您母亲方美玉,因涉嫌一起诈骗案,目前已被拘留。她能提供的亲属名单只有你一人。今天上午10点前,法援律师会来局里和嫌疑人面谈,需要您一并过来并办理相关手续”。电话那边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官。她像是念书一样,公式化地把情况说了个大概。
江愿握着电话的手关节渐渐泛白。
方美玉,也许是自己在世上唯一有血缘的亲人。她用一根脐带,紧紧地勒住江愿,至死不休。即使这根脐带早已腐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