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愿的手机又响起,还是“方”。
江愿没有力气接她的电话。这次铃声没有停,反而是不断地打进来。
一刻钟后,她还是接了。
“死丫头,你死了,是不是?老娘的电话你也敢不接?连珠炮似的怒吼,“腾”地把江愿的愤怒之火再次燃起来。
“是,我是死了,我爸失踪,我哥死了那年,我就跟着死了。你和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江愿第一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电话那边,明显的停顿了下。方美玉没有想到,江愿会如此回怼自己。
可她仍不甘示弱,“你就是死,也得把欠我的给我还回来。要是没有我,你早就饿死了,还上个屁大学!如今我有麻烦了,你想不管我?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告诉你……”
方美玉一直喋喋不休,江愿的耳边却“嗡嗡”作响。
思绪不受控制地越飘越远。
江愿听不得方美玉说“欠”这个字。
哥哥出事后,爸爸就失踪了。方美玉只能带着6岁的江愿四处漂泊的生活。
开始,靠着江德强以前攒的积蓄,方美玉做些零工,日子还勉强过得去。
可后来,方美玉的工作就越换越频繁。工作时间长了的,她说睡眠不够;出些力气的,她又说身体受不了。
久而久之,周围的人都知道她好吃懒做,就没人愿意给她介绍工作了。
可方美玉毕竟不蠢,靠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和绿茶做派,居然勾搭上了以前打工公司的老板。俩人偷摸好了挺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江愿很多漂亮的衣服、鞋子都是那老板送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
老板的老婆,带着三姑六婆一起打上门。那天,方美玉的头发被人揪掉了一把,都露出了肉色的头皮。江愿的额头也被指甲狠狠地划了一道,至今还能看到一丝淡淡的粉红色。
再后来,方美玉又带着江愿搬了家,在春市落了脚。
花无百日红。
从那以后,方美玉便琢磨找个长期稳定的饭票。在江愿初三那年,她认识了在春市开出租的陈红海。
方美玉是惯会表演做戏的,在陈红海面前表演的苦情母亲角色,深深地打动了对方。
方美玉看上陈红海,是因为像他这样的男人,自己可以拿捏得死死的。
两人谈了一个多月,便领了证。
陈红海比方美玉大了15岁,个子不高,人也又黑又瘦,一看就是过日子的老实男人。有一个上大二的儿子陈坦,妻子五年前肺癌去世了。为了不影响儿子高考,陈红海也就没有再娶。可时间长了,家里就自己一个人,难免觉得孤独。好在儿子懂事,理解自己的难处,恰逢有人介绍,他也就半推半就去相亲了。
方美玉带着江愿嫁进陈家那天,正逢暑假最热的时候,树上的知了也“吱吱吱”不停地叫着。
午后的阳光特别刺眼,照在方美玉的红裙子上,整个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邻居们都说陈红海“好福气”,二婚能找个这么漂亮的女人。
没有婚礼。陈红海就在家准备了一桌子的菜,一家四口的第一顿饭要吃的像过年一样。
方美玉贴心地给陈红海买了一双运动鞋,说开车的时候穿舒服的鞋对身体好。陈红海拿着鞋的那一刻,眼眶竟有些湿润。
陈坦也为江愿这个新妹妹准备了一套原文版的《简爱》作为礼物,他听说江愿的英语很好。
陈红海家的房子是早年单位分配的福利房,65平米,标准的两室一厅。考虑到两个孩子大了,陈红海还特意找人把房子改成了三室。江愿的房间虽然很小,但终归是她的私有空间。尤其窗口那棵大杨树,听她说了好多故事。
总之,那一段时间,是江愿在失去爸爸和哥哥后,过得最踏实的一段日子。
好景不长。
因为,方美玉是个“闲不住”的人。
高三下学期一天晚自习,江愿放学回家,家门口又站了好几个人。
小时候,那种不安与恐惧的感觉又出现了。十蹬的台阶,她颤悠悠的上了半天。
站在门口,她就看到了战场:除了大家电,能砸的都被砸干净了,满屋子凌乱。
方美玉的头发有些乱了,那是上周她新烫的大波浪,还染了栗子红,那时候非常流行的颜色。
“美玉,你说,你和那个李主任是不是那个关系?”陈红海颓废的靠着墙蹲着,双手插在头发里。江愿觉得,陈叔叔怎么一下子就老了,蹲在地上,就像是一个只漏了气的球。就连质问都没能抬起头看着方美玉。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才是你老婆啊!”方美玉抵死不认。
“以前人家和我说,我还不信啊。可今天,我亲眼看着你们搂搂抱抱的进了宾馆,一个下午啊……”说到后面,陈红海有哽咽了,他说不下去了。他一辈子与人为善,掏心窝子的对待方美玉,可怎么就换来这么个结局?
“陈红海,你还算个男人么,看看你每月拿回家几个子儿?当初结婚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让我和你一起过好日子。可你呢,每个月就给我三瓜两枣的,还不够我买两套的衣服的呢。背着我,给你儿子攒钱,你当我是傻子啊?”方美玉活了半辈子,和人干仗的本事可谓登峰造极。
陈红海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再说,就算我不是好女人。可你们家呢?你那下作的儿子,都多少次了,偷摸地看我们江愿洗澡。那是哥哥该干的事么?”方美玉知道演不下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什么有的没的,都开始说,因为这才是是真实的她。
她在看热闹的人群众看到了江愿,一把扯着她的校服衣领,拽到陈红海面前,“来,你说,是不是他儿子偷看你洗澡,你大声地说出来,让人家听听,别以为老陈家都是什么好人”。
江愿恨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可说出来的话,却又极度卑微。
“妈,你别这样,我求你了,你别这样了,好不好”,江愿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的哀求着。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她不能乱认。
见江愿没有开口的意思,方美玉一个耳光甩过去,“没用的东西!”
涉及到陈坦的声誉,陈红海忍无可忍,“腾”地冲到方美玉面前,双手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不许你往小坦身上泼脏水,他一直把小愿当妹妹看,为了避嫌,他一直住宿舍不回家。你这恶毒的女人,我怎么没早点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说完,他手上越发地使劲。
方美玉脸色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无力地挣着。
眼看要出人命,邻居们上前赶紧把人拉开。
脱离了桎梏,方美玉顺势滑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好你个陈红海,没想到你也是窝囊废,只会对女人下手。这日子没法过了”,说完,捡起地上的挎包,推开人群往外走,看都没看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女儿。
“啊……”,陈红海上前想拉住离家的方美玉,可谁知方美玉哪来的力气,一个甩手,倒推了陈红海一把。陈红海一个踉跄没站稳,便从六楼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50多岁的人,当时就摔晕了过去。邻居们赶忙七手八脚地把人送去了医院。
好在没有大碍,左腿骨折,出租车暂时开不成了。
不久,人群散了。又只剩下了江愿一个人,也依然没有人能够抱抱她。
江愿回到屋内,静静地关上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拿起扫把和抹布,开始打扫屋子。
一个晚上,里里外外。
最后,她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和书,要一个旅行袋才能装下了。
凌晨三点,这个家恢复如初,就像她们母女从未来过一样。
后来,江愿去医院看过一次陈红海。可在病房门口,陈坦把她拦下了。
“不用说道歉的话,事情不是你做的,你道歉也没有用。《离婚协议书》,我爸已经签字了,你正好带回去给她”。
江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一点都没派上用场。
她知道,她又没有家了。那个她称呼为“妈”的女人,总是有办法把她的家,拆的七零八落。
“家里的存折被我妈拿走了,现在还给你,物归原主。如果没有陈叔叔,我是没机会上高中的。他和你都是好人,不该受伤害的”,存折是江愿背着方美玉偷出来的。
陈坦默默地接过存折,家里现在的经济情况确实不好。而且,这是父亲的辛苦钱,本也不该归方美玉所有。他也就没再推脱。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坦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卡里有6000块钱,是我这两年的奖金。原想高考后给你做生活费的,以后应该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你拿着吧,别让你妈知道了”,陈坦说。
“我最近参与了一个案子。里面有个当事人曾经说过:既然原生家庭无法选择,你就只有更爱你自己,才是对生命的不辜负。这句话,送给你,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
江愿印象中的陈坦,一直是心细如发、冷静客观的。就像对待自己父亲的再婚,即使不喜欢方美玉,他也从未在父亲面前表露过。
江愿知道,陈坦从未对自己做过方美玉口中那些不堪的事。
再后来,方美玉知道了存折的事情,破天荒的没有打骂江愿。只是冷冷地说,“你又欠了我一笔,咱娘俩的账,慢慢算!”
所以,江愿听不得方美玉说“欠”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