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自小一同参军，因着比他小两岁，凡事被他压一头。军中大人们时常提起苏扶祎，说他力能扛鼎，有勇有谋，却不曾记得秦遇之的名字。”
秦是遇之怅然摇头，感慨万千，“或许是他前半生过得太顺风顺水，连老天的都看不过去，提前收走他的性命。世事无常，人各有命，有时候，出挑不一定是好事。”
“女儿一直以为爹爹与苏伯伯手足情深，肝胆相照，”仿佛这一刻才真正认识自己的爹，秦佩榕大失所望。
曾经的那些怀疑跃然心尖，她思索再三，依旧想要个说法，“所以当初苏伯伯真的是因为好大喜功，才中了敌人奸计？”
“自然，”秦遇之想也不想，慈祥温柔着道，“难道在你心里，爹爹就是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秦佩榕不敢与之直视，连忙低头，“自然不是，爹爹在女儿心里一直是最体贴可靠的。只是女儿好奇，苏伯伯一向沉稳多思，怎会明知敌计，仍然不管不顾往前追击。”
“可能是身处高位太久，迷失了心智罢。”
......
月光皎白，如薄纱轻轻铺撒在大地，温柔而恬静。
离三月之期还有三日，顾荷不知自己是否该等。她的右手桌边散乱放着一团乱七八糟的头发，发丝纤细，一扯就断。
这些日子她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哪怕用了许多药方，也收效甚微。
另外，她摸了摸鼻子，湿润温热的触感，提醒她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流血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如果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就好了，她可以义无反顾离开，不用纠结留下的问题。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苏案瑾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轻轻将一件薄袍盖在她身上。两人如今分房睡，中间只隔一道墙，夜间交流极少。
顾荷回头，“我吵到你了？”
“没有，我也正好睡不着，”苏案瑾抬头看月，眼里散发着莫名光彩，“还有三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顾荷抿嘴，忍下那句:一定得是那日吗？
想象他穿着婚服迎娶他人的样子，真是令人膈应。
“是都结束了，”她最终只是轻声道，“只是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苏案瑾转头定定看着她，“有些事必须做，否则余生不安。不过我向你保证，真正的代价已经付出，三日之后，尘埃落定，日后我都听你的。”
顾荷撇过头，“我早说了你的事自己做主，不必向我保证，我会看着情况考虑是去是留。”
偏偏他怕的就是她这样，苏案瑾嘴角无奈，“三日后你离开汴京为陛下面诊，莫要回头。”
届时皇陵才是整个汴京最安全的地方。
顾荷愕然，“钦天监的日子是你选的？”
“黑焰军有个人在里面当差。”
......
八月二十三，顾荷在木记医馆的床上醒来，出发前往医官署。她前日已经离开镇国将军府，因为即便知道今日图穷匕见，也依旧觉得满府红色碍眼。
大医主早就等在药炉，见三人到齐，立刻起身叮嘱:“陛下如今状态不宜见人，我们只有半日时辰，诸位切记把握时机。”
顾荷沉默点头，一旁的黎绾见状，忍不住冷笑一声，“丈夫迎娶他人，某人还有心情看病，当真是愚不可及。”
无缘无故挑衅，如果不是确定自己与她毫无联系，顾荷真的怀疑这人对自己爱而不得。
“丢人，”见她不回，黎绾气呼呼不满，叉腰道，“以后出去可别说你认识我。”
顾荷:“放心，我们原本就不熟。”
“你......”黎绾冷哼，“窝囊，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还窝囊的女人，简直丢了我们女人的脸。”
何子诺弱弱看了她一眼，替顾荷解释，“这是娘娘赐婚，顾大人也没办法。”
“狗屁，”黎绾道，“这要是发生在我的地盘，我定要让这对贱男渣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的地盘？你的地盘在哪里？南疆吗？”顾荷问。
黎绾噎住，柳眉倒竖:“要你管。”
一行人吵吵闹闹消失在汴京城中。
与此同时，骠骑大将军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笑容。婚房里，秦佩榕紧张地扭着手腕，全福夫人已为她赐福，一群人陪坐着，等着苏家迎亲。
只是他们等了一个时辰，眼见着吉时已过，仍不见新郎官的身影。
将军府外，皇后娘娘携太子殿下为新娘添妆，楚王着一袭黑色四爪蟒袍，若有所思打量着墙上红绸，板不露自威的板正相貌，与喜气洋洋的婚宴格格不入。
“吉时都要过了，新郎怎么还不来？”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早就听说这桩婚事是秦大将军勉强所得，苏太傅并不同意。现在看来，传言并非虚假，苏太傅如此做，只怕故意给人难看。
“今日娘娘、太子均在场，太傅这般怠慢，岂不是故意给娘娘难看？”有人火上浇油，暗指苏案瑾不分轻重，不敬中宫。
“许是路上耽搁了，今日看热闹的多，诸位再等等，”秦府管家百忙之中打圆场，笑容僵硬。
正欲唤人往镇国将军府看看，忽然人群中钻出一肮脏糟蹋的乞丐。乞丐力大无穷，徒手冲破护卫防线，径直扑倒在娘娘和太子脚下。
“护驾！”
彼时秦遇之正与楚王把酒言欢，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从随行的护卫腰间抽出一把两尺长的弯刀，往那人心脏处掷去。
“哎，秦将军，”楚王冷不丁伸手挡在前方，“今日大喜之日，不宜见血。”
“殿下，娘娘安危要紧，”秦遇之咬着牙说。
也就是这么一耽误，那乞丐已然跪稳，双手举起一只铁盒，声音嘶哑高亢，“秦遇之与北穹勾结，叛国求荣，屠杀将士，请太子、娘娘、楚王殿下明查！”
什么？
秦将军？卖国求荣？坑杀将士？惊慌中的众人不觉好笑，这乞丐好没脑子，闹婚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秦遇之是谁？大陈战神，武将之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叛国早就叛了，用得着等现在？
“哪里来的疯子胡说八道，”秦府管家怒呵，“来人，将他拖下去。”
谁不知道他家老爷乃陈国大功臣！这样胡乱攀扯，也不怕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是个乞丐，左不过想要口吃的，何苦与他计较。”秦遇之儒雅的脸上带着些许歉意，“秦家守卫疏忽，让王爷见笑了。管家，你带这位小哥儿去后厨，洗干净后让厨子弄些好吃的招待。”
众人见状，皆夸赞他大方仁善，乐善好施。
“既然将军求情，那就带下去吧。”皇后娘娘嫌恶的看着裙摆黑印，忍下砍头的冲动。
“娘娘！”那乞丐惊呼上前，“末将句句属实，本次北伐之征尽为虚假，五万将士死不瞑目啊娘娘。”
“休要扰了娘娘圣驾，”秦遇之眼里闪过危险光芒，冷呵一声:“带下去！”
两边数位护卫出动，向那衣衫褴褛的乞丐逼去。就在这时，楚王忽然哈哈大笑，“等等，本王今儿心情好，想听听这乞丐如何做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