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颜今日虽然不算是盛装打扮,可也的的确确是精心装扮了一番。只是如今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的申屠璟神态闲逸的往她身边比肩而立,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竟是一下就将她给比了下去。
虽说如今时候不太对,可无颜仍是不免在心里暗道一声,这个祸害!
淳于哲自然看得出昨日里无颜和申屠璟之间不平凡的互动,他先前只听闻申屠璟不近女色,不喜与人联手,还当那只是两人之间有什么利益交换,甚至只是无颜主动发展而成的关系罢了。
可如今这场面,申屠璟竟然在玄国皇帝面前给无颜解围,难道说这两人,远非肤浅之交而已吗?
“无颜督主不是那五大三粗的莽汉,还真是,有负使臣所望,无颜深感歉疚。”无颜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咬牙切齿,倒真像是被人说成了丑女的小女子,心下羞恼却又碍于场面不得不忍气吞声。
淳于哲喜欢演戏,她就陪他演。
而被淳于哲以为是给无颜出头的申屠璟,则是看也不看身边的无颜一眼,反而是对着淳于哲笑道:“使臣来的不巧,若是再早上几日,那时候的无颜督主,虽不是不修边幅的莽汉,却也不如今日这般妆容精致,衣衫精细。想来,还是能让使臣的想法满足几分的。”
申屠璟这话倒是说的真实,无颜当初刚刚顶替原主苏醒之时,且不说那个软弱之人头破血流的惨状。光是那副营养不良,身材干瘪,面如菜色的尊容,就真是难以和今日这个身体康健,浑身散发着自信光华的无颜相比了。
淳于哲听到申屠璟如此揶揄无颜,心里几番挣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太过诡秘,究竟是好是坏,是远是近,一时之间,当真难以把握。
而玄彦似乎也被申屠璟这话给宽解了一些心中的阴郁,那苍老的不合年龄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好了好了,今晚是宴请使臣的宫廷御宴,朕请使臣来,可不是来听你说无颜过去如何的。”
申屠璟对于皇帝的说法满不在乎的一笑,“皇上说的是,臣失仪了。”转而又对淳于哲敬了杯酒,“还望使臣见谅。”
淳于哲执着酒杯回礼,玄彦笑容益发扩大,至于先前被玄应和淳于哲连番下绊子的无颜,反倒是被他们给忽视了。
落了座,无颜把话音含在舌尖,嘴唇却不动分毫的跟申屠璟说道:“谢了。”
刚才申屠璟若是上来便替她说话,那可真就是把她坑了。这样贬低她,反而是救她。
申屠璟借着举杯喝酒的姿势,唇角微翘,“无颜督主记得给我一份谢礼便可。”
“二皇子的把戏已经见识过了,皇上,也该让使臣将礼物呈上,让臣等开开眼界了吧。”申屠璟将杯中酒饮尽,看似是挖苦玄应,实际上,却是对堂堂的当今圣上,发号施令了起来。
偏生玄彦对此毫无所绝,或者该说早已习惯,还真就听话的样样照做,看得在座朝臣莫不暗自心惊。这皇上对东厂的宠信,怕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啊……
淳于哲暗中观察着申屠璟和玄国皇帝之间这有违常理的相处模式,心中对玄彦的轻视又多了几分,只是面上丝毫不显,“我国圣上特意着人精心准备了这份礼物,还请陛下过目。”
说完,淳于哲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随侍的内官立刻将捧了许久的一只雕花檀木匣子递给了他,再由淳于哲交给玄彦身边的内官验看过后,便可让玄彦亲眼过目了。
只是,事情哪会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原本平平坦坦,铺着红毯的御宴中央,交接的那一瞬,愣是出了岔子!
淳于哲端着雕花檀木匣子的手势一顿,那内官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也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手。而恰恰就在这一伸一缩之间,淳于哲准备交出雕花檀木匣子的手指业已卸去力气,于是,那准备面呈给玄彦的礼物,就这么在他眼睁睁之下,嘡啷落地。
匣子内里传出几声清脆玉碎声响,这下,不用打开锁扣,在场的人也知道这匣子里的礼物是何材质了。
那原本去接檀木匣子的内官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膝盖一软,硬生生的拧了个身,正对着皇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惨白的连声告饶道:“皇上饶命,都是奴婢的错,皇上饶命!”
他倒是还有点脑子,知道这个时候若是把罪责推到使臣身上去,就算皇帝也看清了不是他的错,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皇帝到时候就非得把他治罪不可了!
淳于哲暗中朝着无颜和申屠璟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收回视线,一撩衣袍,也跟着跪了下去,匍匐在地,对着玄彦说道:“是小臣仰慕陛下依旧,如今得见圣颜,心中喜不自胜,竟是御前失仪,如今毁了我国圣上精心准备之礼,都是小臣的过错,小臣当真罪该万死!”
玄彦只觉得这一场御宴是哪儿哪儿都透着不顺心,可若真为了一件礼物就治了使臣的罪名,到真的是显得他这个一国之君气量太小。至于那内官,既然这使臣有心独自揽了罪责来求情,放过便放过了,“使臣大度,若我玄国臣子也能得之一二,朕心甚慰。”
“陛下,这里面装的,是一套九曲连环,”淳于哲心思一动,将歪倒在地毯上的檀木匣子拾起来,修长的手指挑开锁扣,将里面那摔碎了的羊脂白玉显露出来,甚为惋惜的说道:“这原本是最好的美玉,最好的工匠,方才能雕琢的出的,如今碎了,着实可惜。”
玄彦不由自主跟着点了点头,他自小在宫中不知看过多少奇珍异宝,可是,此时此刻从御座望下去,那躺在锦缎里的碎玉,竟是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无颜见淳于哲重新捡回那个雕花檀木匣子,就知道他是还有后招,和申屠璟无声的交换了个眼神,俩人只待看这个越国的皇子殿下,还有什么把戏可以用。
淳于哲拿起一块较为完好的玉扣端详着,对玄彦提议,“这玉石一道,有一种工艺,是为镶金嵌玉,若是陛下喜欢这套九曲连环,不如就找了手艺高超的工匠,将这套玉器修补完好,到时候,玉器嵌着金纹,倒也讨喜。”
听了淳于哲的说法,玄彦也觉得可行,刚要跟着附和,便被无颜抢了先。
“不知使臣可曾听过一句话,”无颜眼底泛着妖娆的颜色,她玩味的将淳于哲瞅着,唇边带笑,一字一顿的说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淳于哲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不知无颜督主,这是何意?”
无颜自座位中起身,走到红毯中央,对着御座上的玄彦躬身行礼,“还请皇上赎罪,臣实在是有一事要问使臣,不问,臣如鲠在喉,唯恐做了玄国的罪人。”
玄彦心中虽对无颜不喜,可见她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如此重话,心中也是好奇,便应允道,“无颜你有事只管说便是了,朕承诺,不管你今日所言为何,都不会治你的罪。”
“谢皇上。”无颜谢过玄彦,目光再转向淳于哲的时候,眼底深藏的那一份寒意才如同褪去烟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般,展露出来,“本督听闻,使臣是为了两国邦交而来,可对?”
“当然。”面对一上来就问出如此浅显问题的无颜,淳于哲却只敢小心翼翼的接话。
“那么,使臣今次前来,代表的是越国,可对?”无颜脸上的笑意浅浅,只是,达不到眼底,越发显得那表情的寒凉。
“小臣本不敢自居代表越国,只是,皇命在身,便妄自居大一次了,如今,小臣是代表越国无错。”
“御前摔碎这九曲连环之礼,可是有心意味我玄国九州土地,也将毁于越国之手?”无颜脸色骤然一转,凌厉逼人,丝毫不给淳于哲辩驳机会,紧接着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羊脂美玉,贵在浑然天成,玉色流转成一体,就如我玄国国土,亦是如此。而今使臣不仅摔碎了这由一块整玉雕琢而成的九曲连环,还提议以金镶玉之法弥补。使臣之意,莫不是说,我玄国国土,也可以由外物介入,横加划分吗?”
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尚且还有意,更何况玄彦经历过西厂这些年的动荡,性格早就越发多疑起来。
如今,是说者有心,听者更加有意,待到无颜这一番话说完,玄彦原本看着九曲连环还有几分可惜的眼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转为愤怒和阴郁。
这无颜平日里不讨人喜欢,可是这件事上,玄彦深深觉得,无颜说的,似乎挺有道理。
毕竟,他也是眼睁睁的看着了那使臣在递出礼物的时候,缩回手的动作,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才发生了后续的事情。
而被无颜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语给绕进了圈子里的淳于哲,这会心头大震,总算明白 ,自己是当真小看了这女子。
申屠璟坐在桌案后边看着无颜亲自击碎那些西厂督主软弱无能的谣言,心中蓦地跃上一丝不悦。这样的无颜,风华尽显,出色到让他想要现在就把她绑回东厂,关进暗室,一辈子,就只能让她一个人看到。
许是申屠璟的目光太过灼热,无颜若有所觉的将眼角余光撇过来,眼底寒芒微闪。
申屠璟心中失笑,他怎么忘了,无颜的警戒心一直都远超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