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宴之上,令人窒息的沉默气氛蔓延开来,淳于哲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因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而憋的肺腔发疼。
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手腕翻转,将檀木匣子里的碎玉哗啦啦的倒了一地,而后,不顾碎玉就在自己脚下,再度对着玄彦跪了下去。
“嘶!”淳于哲唇边溢出一丝痛呼,但立马就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他膝盖贴地,原本应当是个尊严丧尽的动作,可因着他那停止的腰杆,扬起的下颌,却反而透漏出几分不屈的模样来。
“陛下,方才失手摔碎这九曲连环,是小臣之错,而因惋惜这九曲连环而主动提出那金镶金嵌玉之法,亦是小臣考虑不够妥当。”淳于哲说到这里,咬牙顿了顿,眼底竟是氤氲出几分湿润来,望着坐在御座上的玄彦,诚诚恳恳的说道:“无颜督主会有如此想法,那必是小臣言行失当,如今小臣以越国使臣身份而来。不曾想,小臣今次不但没有完成应做的使命,反而酿成如此误会,事到如今,小臣愿随陛下发落,只求陛下,切勿因小臣一人,而迁怒对玄国从无恶意的越国上下。”
一番动情之语说下来,淳于哲激动的眼眶都红了一圈,声音更是开始哽咽起来。
玄彦坐在御座上,看着淳于哲这番举措表情,着实不似作假,心中也是惊疑不定。若今日无颜那番话换成了申屠璟来说,他还能多信几分,可这话这回就是无颜站出来说的,还说的看似有理,这让他如何是好?
对了!玄彦的目光看向端坐于自己桌案之后的申屠璟,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当下心里便有了决定。
“来人,还不快把使臣扶起来!”玄彦看了身边的内官一眼,那内官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奔下去将淳于哲扶起来,玄彦又继续吩咐道:“将使臣送去后殿歇息,传太医入宫诊治,切记悉心照料,让使臣早日康复。”
“是,奴婢遵旨。”玄彦身边的内官在淳于哲自己带着的侍卫帮忙下,赶紧将淳于哲搀走了。
无颜看着玄彦那副样子,就知道这皇帝肯定是又心思不定,对她继续将信将疑起来,不过如今她的目的已经达到,皇帝想什么,也没什么紧要的了。
早先淳于哲的示好,难免不会在皇帝心里留下个疙瘩,如果放任这个疙瘩成长下去,日后只需一点刺激,就很可能会化为一颗毒瘤。
既然早就知道病情会恶化,那不如就早些将疙瘩给一刀切了去,还免得日后再添麻烦。
如今经历过她出面指责淳于哲,淳于哲被逼跪碎玉,求一死的僵局,玄彦即便是仍不信她,也不会再把她和淳于哲扯到一起去了。
无颜绝不会在淳于哲给她设局的时候,还不做声的看着他顺顺当当的布置下去。如果真的那样,无颜就不会是今天的无颜,而是和这身体的原主一样,早就死的憋屈透顶,遭人鄙弃了!
“无颜。”等到淳于哲被搀走之后,玄彦再度开口。
“臣在,皇上请说。”无颜不卑不亢的应声。
“今日之事,只是一场意外,莫要再提,你在使臣面前失言,但朕顾念你是心悬家国,就不怪罪于你了。”玄彦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将后背越挺越僵硬,等到御宴上的朝臣都发觉他们的天子快要从御座上站起来的时候,玄彦又诡异的坐了回去。
无颜红唇一勾,给了玄彦一个他想要的答案,“是,无颜知错,多谢皇上宽宏大量,不罪之恩。”
刚才还感到自己气势被压制,对无颜有些不满的玄彦,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一些,“今日御宴便到此为止吧。”
皇上这么一发话,坐在下面的皇子和大臣们都放下手中原本就没怎么用来夹菜的竹箸和酒杯。就如同御宴开始时一般,在御座之下分列两排,对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待玄彦乘了轿撵回了渌华宫之后,几位皇子和那些进了大殿的四品以上朝臣,以及那些可怜见的在殿外连皇帝面都没见到的官员们,才都各自散去了。
出了保和殿,申屠璟和无颜如来时一般一道往回走,无颜想起这人在御宴上揶揄自己姿色平平,全靠衣装的事情,转头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祸水似的男人来。
感觉到无颜那把他从头看到脚的审视目光,申屠璟倒是直接停了脚步,落落大方的往她面前一站,薄唇边一抹轻佻笑意,眼底流转几分诱惑,“无颜督主,看的可满意了?”
即使是这些日子看多了他这副样子,可今夜,这人站在岸边,背后那一池的熠熠星辉都成了专属于他的点缀陪衬,月光如轻纱笼罩,让他原本就清冷的脸上多了几分冷傲之色,越发令人心脏停跳了。
“看的,是满意了,只是,”无颜眼中含笑,上前几步,“还没尝够。”
言罢,纤细的双臂抱上申屠璟宽阔的肩背,像只在反过来宠幸主人的高傲波斯猫。看向申屠璟的目光中,是浓浓的挑衅,仿佛下一个瞬间,她就有可能从一只波斯猫化身为一只正待捕猎的豹,一口咬断对方健硕的颈项,尝尽他滚烫的鲜血。
申屠璟的喉头溢出一声沙哑的低吟,两手搂紧无颜柔软却暗含力道的细腰......
因为是她,所以,他允许。
“这算是无颜督主的,谢礼?”申屠璟低头咂吮着无颜精致如玉的耳尖,笑容里带了几分邪魅。
无颜踮脚在他耳边开口,热气吹拂搔的申屠璟心头一痒,“申屠督主对谢礼的要求,还真低啊。”
正当两人气氛正好,感情正浓的时候,一声不识相的小声尖叫将这片旖旎全部打散,半点不剩。
申屠璟抱着怀里的无颜,皱着英俊的眉目冷眼看向来人,看清了之后,不耐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而被申屠璟箍在怀里的无颜也是借着明亮的月光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不是别人,正是倾妃身边的心腹宫女,阮儿。
阮儿还没从意外撞破申屠督主居然和无颜有这等亲密关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申屠璟那份冷冽的气息又刺得她下意识便脱口给了回答,“是,是倾妃娘娘命奴婢来的。”
无颜听到倾妃二字,便从心底觉得膈应,尤其是现在她的后背就贴着申屠璟的胸膛,对方有力的心跳透过肌肤筋骨,影响着自己的心跳。无颜黛眉微蹙,将揽在自己腰上的申屠璟的手给扒了下去。
申屠璟低头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反对,冷着脸对着阮儿问道:“这么晚了,再不出宫,宫门就要落钥了,倾妃这时候有何事?”
阮儿战战兢兢的咽了咽口水,对申屠璟答道:“倾妃娘娘并非是今日有事要找申屠督主,而是娘娘近来身体不适,上次督主入宫,又因事务繁忙而没能给娘娘诊治。因此,倾妃娘娘便想请申屠督主明日再来宫中一趟,好好替娘娘诊治一番,还请申屠督主见谅。”
“回去告诉倾妃,本督明日未时进宫来。”申屠璟冷声给了答复,在阮儿放松神经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加了一句,“还有,让倾妃以后身体不舒服去找太医院,我会将诊治之法教给太医的。”
“是,奴婢知道了。”申屠璟说的简单,阮儿却听的是胆战心惊。
这几年来,她伺候在倾妃娘娘身边,倾妃娘娘钟情于申屠璟,甚至为了他使劲浑身解数的讨好皇上,在皇上身边替申屠璟帮衬着,这些阮儿都是知道的。她原本以为,申屠璟必然在心中,多少也是对姿容过人的倾妃娘娘有那么有些情意才对。
可看今夜这事情,这事情不太对劲啊……
只是,阮儿心里这为了倾妃而转动的种种心思,申屠璟可没兴趣去关心,他直接牵了无颜的手,一起往宫门去了。
无颜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阮儿,任由申屠璟牵着自己,提醒道:“倾妃的病,不是你手里握着的一份筹码么?这般轻易弃了,真的没事?”
“一个女人而已,这些年她能对皇帝产生的影响,也都用的差不多了。若是再在皇帝耳边喋喋不休下去,反而坏了我的事。”申屠璟对此倒是真不在意,就算是倾妃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可他既然决定舍了,那就不会再多想半分。他申屠璟,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倚靠皇帝枕边的女人,才能成事的地步。
而且,倾妃和无颜之间,无需对比,就已知该作何选择。
“申屠督主好生无情啊。”无颜瞥了他一眼,故意调侃着,只是,唇边那一抹淡到难以察觉到微笑,始终是逃不过申屠璟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