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大圆桌铺满了里屋的地面,严严实实,风雨不透。屋外的大伙一拥而上,纷纷拽过来自己专用的小板凳依次坐好,耐心在此等候用餐。由于地方太过窄小,想半道夹塞或中间加一个凳子都比登天还难。
时间是短暂的,等待是漫长的。谁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里就是现成的例子。你可以白吃白喝,但前提是你得在这儿出力干活。
在众多眼球的期待中,饭菜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来,光鲜上场。它们个个冒着热气、散发着肉香、闪耀着令人流涎的光泽。这可累坏了老板的姐姐,正所谓谁辛苦谁知道。其实从这个收购站开业算起,厨房哪天不得炒七八个菜,虽然肉少菜多,但这也算荤素搭配。再说整个收购站还是人家自家人多,也不能太抠搜。老板的姐姐天天干活不说,还得管收购站里的一切杂务,做一天三顿饭。
又因为这里没有自来水,粮库搬家的时候把自来水的管线掐了,连电线都是后扯的。所以每隔三、五天就得去拉一趟水,辛苦自不用说。睡觉休息的时候就在这屋,炕上那两个行李卷就是她和李强的。
老板的位置当然谁也不敢抢,除此之外,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徐家祥一开始还假装斯文,不是让这个,就是让那个,后来连一个吃饭的位置也没混上,只能在人家后面的夹缝用筷子。虽然素多荤少,但对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能闻闻味就够奢侈了。
老板张国在吃饭之前先整两句,甭管好听孬听也得听:“大伙不用客气,该吃吃,该喝喝,吃饱了好干活啊!伙食这块儿大家不用担心,咱们隔三擦五就买一回肉,保准没错。再说咱这地方成天摆楞废铁,吃不好也干不动。但活你得给我拿下,干明白的,偷懒耍滑的别说我开了你。”
大伙一边吃一边齐声说:“老板放心吧!活保准给你干明白的……”张国扭头瞅了一眼张彪:“你今天怎么没整两盅?”张彪低头不语:“不喝,耽误干活。”张国一撇嘴:“行了,我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不就是你侄儿和你吵两句嘴吗?跟你闹着玩呢,这也往心里去。”说完张国回头朝厨房喊:“姐,拿一瓶我买的老白干给老三!”
张国一边拧酒盖一边说:“今天三哥不高兴,我陪三哥喝点。“
当老白干的酒瓶盖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浓郁的醇香立即钻入每一个人的鼻孔。张国自己斟满了酒杯,又给张彪倒了一杯。此时此刻的张彪,更像换了一个人。黝黑的脸颊上逐渐泛起迷人的微笑,两只眼睛突然变得富有神采,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有一些颤抖……老板张国瞅着张彪笑了,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三爷不喝点酒,恐怕下午的活都没法干。”
这句话弄得张彪有点不好意思,大脸蛋子马上红到了脖子根,凭自己的个性而言,应该是对方的话刚一出口,没等它凉透,自己早就组织有生力量进行绝地反击了。而且还有的是现成的嗑可以拿来当做武器进行有效的进攻。可今天不同,当老白干一端上来了时候,张彪就觉得自己的腿有一点发软,立马没有了心气,曾经铁打不动的倔脾气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于是张彪起身拿起桌上的老白干先简单让了让:“诸位不喝点,谁要?”大伙一致摇头表示不要。他们心里明白,没有老板的同意谁敢喝。张彪让了一圈没人喝,也就不在客气。一仰脖喝了半杯。
这时张小海起身拿起老白干给张彪满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双手端起:“三爷,我敬您一杯。上午的事儿您别生气啊!我和您开玩笑呢,常言道,不说不笑不热闹吗……”
张小海的哥哥张小洋也同样敬了张彪一杯,三爷很是高兴,喝罢放下酒杯,激情万丈,引吭高歌。同时脑子里又在想:“这老白干是老板给我的,怎么你们也来凑热闹。”
由于收购站多出了张国老板从敦化带来的几个人,张国的姐姐特意用能蒸五斤主食的电饭锅做大米饭,光菜就足足炒了七八个,因为早上张国打过电话了,所以知道今天老板要来,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正所谓不打无把握之仗。炒菜分别是:白菜片炒肉、鸡蛋炒木耳、蒜苔炒肉、溜肉片、花生米、小鸡炖蘑菇、凉拌黄瓜粉丝皮,最后还蒸了一盘鸡蛋羹。
许家祥吃了足足两碗大米饭,菜却没夹几筷子,主要是坐在人家后面啥也抢不上,也只能在附近不远的盘子里找机会施展一下。有时候还得挨前边那位兄弟的严厉警告:“老哥,你使筷子夹菜的时候注意一点,怎么搞得连汤带叶的都掉我身上了?这是我今天刚换的衣服……”许家祥连忙点头培不是表示歉意,那位老弟无可奈何地伸手从自己的后脖梗子里掏出一片刚掉进去的白菜叶。
中午吃完饭,大伙纷纷离开。老板张国打开手机瞟了一眼,马上又揣进衣兜,使劲地站起来伸个懒腰:“时间差不多了,该干活了。”
许家祥左脚刚迈出外屋地的门口,就听见老板张国在后面叫他:“老许,你先等一下,我和你说几句话。”许家祥疑惑地转过身看着张国:“老板你说,我听着呢!”
”老许,你也在这儿干有几天了,心里应该有数了,咱们这个收购站的活就这样。虽然埋汰点,但也不是太累,总之,还可以。其实最重要的是细心,如果成天马马虎虎可就吃大亏了。比如在检斤的时候,不同种类的金属你得给我分清楚,比如铝与白钢千万别弄混了,还有废铁中藏有锰钢等等。因为它们的价格不一样,直接牵扯着公司的经济利益。
我看你好像以前没干过这个活,不太懂。这样吧,你再干些日子,我看看适合不。好了,你去吧!”张国一边说,一边解开裤子向茅房走去。
液压剪切机的力量很大,刀口压力可达几十吨或上百吨。擀面杖粗细的钢筋也能瞬间剪断,薄铁更不在话下了。一般剪的时候都靠根部剪切,这样容易剪断,还不损坏刀。收购来的旧自行车先从大梁中间来一剪子,一分为二,然后再具体细分。车轱辘在气门嘴处下剪子,弄断后,里外胎就能立即扒下来,实在扒不下来,可以集中用火烧。
许家祥到底是没干过收购站的活儿,虽然也是一刻不闲着,但忙活半天也不见出成果。拆一个汽车轱辘快半小时了,轮胎不但没卸下来,反而弄出一身汗。连张彪都看不过眼了,气的直嘟囔:“老许我算服你了,你咋那么笨呢?我头一次看见像你怎么拙的人。”许家祥听后并不生气,只是笑一笑,继续闷头干活。
一则自己工作没干好,就得让人说。二则自己本来就笨,在哪儿干活都挨说,已经习惯了。许家祥真应该感谢自己身上的劳动保护,尤其是这一双手套。收购站这些人天天与这些废旧金属打交道,磕磕碰碰是正常事儿。如果没有劳动保护,他们恐怕早已伤痕累累了。
下午3点多,卖废品的人才逐渐减少。此时太阳已西斜,一天的光景即将落下帷幕。老板张国左手拿着焊枪,右手拽着氧气与乙炔的软管正在往这边走。气割工老赵吃力地在后面推着装氧气和乙炔的小车。“老许,过来!你和老赵把焊枪放库里,然后咱们回敦化。”张国拍了一下身上的灰进屋了。
此时夜幕即将降临,路上的车辆稀少。双排座载着他们几个人像飞一样向敦化奔驰。许家祥仍旧坐在卡车后面的露天车厢里,手紧握住车厢栏板,目视前方。他看见道旁的路灯纷纷向后面倒去,还有耳边响起两车交会时发出的呼啸声。
下午4点25分左右他们到了敦化,双排座停在了鑫旺金属废旧回收公司的大门口。许家祥活动了一下坐得麻木的双腿,连滚带爬下了汽车。然后从大院里推出自行车,拼命向山下骑去。
离浴池上班还有30多分钟的时间,许家祥心里着急:“今天的路好长,怎么干骑也不到。”事实上从鑫旺废铁回收公司到玉清池骑自行车快走也得50分钟,打车他又舍不得。
他顾不得自己的背后已被冰凉的汗水打透,额前的发丝成绺。信念只有一个,抓紧时间,快点到地方。许家祥突然感觉自己的肚子好饿,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他赶紧在超市买了两袋面包和一袋牛奶临时充饥,一边骑车,一边吃。
许家祥穿过霓虹闪烁的闹市区与嘈杂的下班的人流,一点一点向西部华府新区靠近。不一会儿,华府玉清池几个大字展现在眼前。
许家祥放下自行车快步推门而入,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他。许家祥抬头看了一下钟点,已经晚上5点20了。其实许家祥每次骑自行车到玉清池上班总迟到,而且整天提心吊胆的,没有正好5点来的时候。反正老板也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可能也有心照顾他。明明是看见了他迟到,硬装作没看见。心想反正老许别超过晚上5点30分来就行,大不了他下班的时候晚走一会儿。许家祥也心知肚明,故意晚下班把迟到的时间弥补回来。老板虽然没说过他迟到的事儿,他自己也明白应该自觉一点。此时许家祥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心里在为自己迟到的事儿而忐忑不安。
前厅的吧台围了一大群人,服务员正在给客人登记。
这时老板李成从里面走出来,微笑着朝许家祥点头:“老许,来了。”许家祥也微笑点头示意:“老板好!我来了。”李成说:“别客气了,老许!赶快去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