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岚姐，是在舅舅家的院子里。
她躺在木板上，身上盖着白布，拉过头顶。
两米长的木板，衬的她好小。
我跌跌撞撞推开舅舅舅妈，扑到岚姐身上。
颤抖拉下白布，岚姐的脸青白一片，温柔的眼睛此刻却紧闭着。
岚姐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她赤裸躺在我的面前，身上是青紫的痕迹。
她好冷，身体冰极了。
我想哭，哭嚎声却压抑在喉咙里，哭不出来，只能呜咽着。
眼泪成串砸湿了白布，心里空空荡荡的。
我伏在她的身上，却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心跳了。
舅妈神色闪躲地告诉我，是岚姐和人谈对象，去男方家里被侮辱了。
与他们没有关系。
舅舅一脸镇静安慰我:[小岚走了，你要注意身体。]
我看着他们的脸，眼前再一次浮现岚姐18岁那年，那个黝黑的男人。
岚姐从来没有告诉我，她谈对象了。
我们约定，找到幸福的时候要告诉彼此。
仅仅两天的时间，我找到了工作，回来后却失去了我的挚爱。
我18岁生日那天，在童年的蛇窟里，伏在岚姐身上，把这辈子所有眼泪哭干了。
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哭到几乎晕厥时，岚姐紧握的双拳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小心翼翼掰开，一只手里是头花，另一只是一团黑色的头发。
米白色的兔子头花，是岚姐答应给我做的手工发卡。
现在，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礼物。
我死死盯着那团毛发，猛地抬头看向舅妈。
[那个男人是谁？]
舅妈脸色发白，犹豫一会后，看向了舅舅。
我转头看向这个一起生活了几年，却无法看穿的男人，他不是我的亲人。
他目睹舅妈对我和岚姐施暴，却一言不发。他任由岚姐被舅妈锁进屋子里被人侮辱，却视若无睹。
我以前以为是因为舅妈性子泼辣，他不敢忤逆。
后来，才知道他只是躲在背后，发号施令罢了。
他从不是善茬。
这一次，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舅舅神情自若，眼神悲悯。
[小岚怕你不同意她组建家庭，恳求我们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
[她和刘志相爱，一直背着你相处了一段时间了。]
[昨天刘志他爹摔断腿，小岚一听马上和刘志去了他家。后来……]
他语气唏嘘，脸上都是可惜。
舅妈补充，说是刘志心有歹意想强要岚姐，岚姐不从誓死反抗的时候被刘志错手杀死。
而刘志连夜外逃，去向不知所踪。
后来，警察来了，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用同样的话应付警察。
我无法想象，岚姐被那个畜生侮辱的时候有多绝望。
那个温柔的女孩，手里紧攥着给妹妹的生日礼物，渴望有人救她，好将礼物送到妹妹手里。
最后，死在漫无边际的侮辱里，未曾见到我的最后一面。
......
警察说城里监控少，刘志还没有找到，但会加大力度找到他。
我离开舅舅家时，他让我别多想，岚姐肯定不希望我做傻事。
我漠然回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他会后悔逃逸的。]
包括你们。
我从来不相信姜家人。
坚持将岚姐土葬后，我站在风里看了墓碑好久。
岚姐，山下就是他们家，你要亲眼看着他们怎么死的。
回城后，我去找了陈铭。
陈铭是个混混，高二那年收岚姐保护费，和我不打不相识。
我狠，他也狠。
陈铭坐在坍塌的土堆前，指尖夹着一根白沙，猩红的烟土冒着白烟。
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随手将短短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狠狠撵灭。
我接过他递来的白沙，点烟狠狠吸了一口。
猝不及防，呛到心肺，[咳咳……咳。]
吸了好几年的烟，第一次被呛到，眼睛里转动的泪花让我抬起头。
墨色的天空里，零星的碎星闪烁。
[你这烟是不是假的，真踏马苦。]
陈铭扯了扯嘴角，[就你屁事多。]
我一屁股坐到土堆上，吐出一个烟圈。
[岚姐这两个月和刘志接触过吗？]
我从来都不相信岚姐会看上刘志。
陈铭闻言眉头紧皱，[小五他们到处打听，说阿岚和刘志此前并没有交集。]
我的眼睛里漩涡翻涌，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刘志和姜朝认识吗？]
陈铭手指拨动打火机，明明灭灭的火焰在我们面前亮起。
[刘志他妈拜托你舅妈找个媳妇儿，这事稻香村都知道。]
我听得浑身发抖，愤怒的情绪将我霸占，我想杀人了。
一脚踹飞堆积的沙土，手指握拳，青筋横起。
[我要杀了他们！]
这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陈铭沉默了一会，站起身来拍拍我的头，笑着说道:[有我呢，阿岚希望你好好的。]
抬头望着这个比我大六岁的男人，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眉眼肆意，浑身痞气。
此刻温柔却溢满了眉间。
我的唇齿齐齐合合，终于吐露了一直想问的话。
[你和岚姐怎么回事？]
陈铭愣了一下，扯了嘴角，眼眶蓦然红了。
[阿岚说等你上了大学，就给我一个家。]
17岁那年，狼崽子碰上了野狗。
他们因为保护费的问题打的遍体鳞伤，哪怕嘴角破裂，眼睛充血谁也没有放过谁。
一个为了家里温柔的姐姐，一个为了生病的弟弟。
后来，因为野狗失去了弟弟。
狼崽子将夜里卖不出去的饭菜给了野狗，换来了野狗对姐姐的保护。
未曾料到，世间的温柔也会降临烂泥。
但现在，狼崽子和野狗都失去了彼此最想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