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你说的不会再纠缠小莱。”赵琼微微皱了皱眉头,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如果你不回来,小莱不会走老路。”
顾时摇了摇头,挺直脊背说道:“不,那会毁了迟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小莱没了你还活不下去了?”赵琼手指重重地敲着桌面,嘲讽地笑了笑。
顾时忽然有些气愤,良好的涵养以及想到面前这个人是迟莱的母亲,才让克制地压着声音问道:“阿姨,你真的了解迟莱吗?”
“我怎么不了解?”赵琼立刻反驳,抱着手臂靠在了背后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就是因为我了解他,所以现在才痛心。”
顾时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赵琼:“你痛心的只是那个和你想象中不一样的迟莱,可那不是他。”
“我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儿子难道是假的吗?”赵琼拧着眉头,扭头看向顾时,“你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要跟迟莱一起胡来?”
“我没想过胡来,阿姨,三年前离开不是我的本意,”顾时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气,放在桌下的手不断收紧,“如果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走。”
赵琼气得脸都红了,她猛地站起来指着顾时说道:“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我的态度都不会变!”
也许是被逼急了,顾时的谦和被这些年积压着的郁气冲破,他对上赵琼满是怒气的目光,语气有些冷地说道:“阿姨,您既是长辈,也是迟莱的母亲,所以我尊敬你,但也请你尊重一下我和迟莱。”
“你们的感情让我怎么尊重?!”赵琼气极,嘲讽地笑了笑,“我说服不了自己。”
顾时沉默地垂了垂脑袋,一边摇着头一边说:“我没想过得到谁的认同,感情是我和迟莱两个人的事情,但是如果因此伤害到您,我很抱歉。”
赵琼摆着手朝后退了一步,“感情真的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那就等我死了再说吧。”
这话就像毒咒,顾时听见后肩膀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感觉像是失足掉进冰湖,遍体生寒,外面映进来的阳光没有一丝温暖。
“所以,”顾时曲了曲冰冷的手指,哑着声音问,“您又要像三年前那样甩出病历单让我离开?”
赵琼垂着眼皮看了眼顾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决绝,“小莱是个孝顺孩子。”
“所以我就该什么都听你的?”突兀地,一个冷到极致、绝望得像是从深渊里传来的声音反问道。
赵琼和顾时都有些错愕地看过去,迟莱正从屏风后走出来,苍白的脸上挂满了眼泪 ,不过眼神里却没什么情绪。
“小……”赵琼张了张嘴巴,心脏猛地收紧。
顾时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正想走过去,结果迟莱猛地抬起手停在了原地:“都别过来。”
“三年前你就知道我跟顾时在一起了,你没跟我直说,反而找到了顾时。”迟莱哽咽了一下,手背放在嘴边狠狠咬了口才稳住眼泪,他继续说,“为什么不找我呢?因为你觉得这层窗户纸要是捅破了,以后这事儿在家里就是个挥散不掉的阴影,所以只要你装作不知道,没人会知道。”
迟莱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着,“但是顾时一开始没答应,所以你又把医疗单拿给了他,如果没猜错,你应该会说,如果顾时不走,你就不做手术。”
包厢里寂静一片,走廊里没有人,除了街上偶尔传来几声鸣笛声,就只能听见迟莱冰冷到极致的声音。
“那会儿顾时正好遇上家里有事儿,张家和顾家都缠着他,所以你成功了……”迟莱仰头闭了闭眼睛,然后呼了口气看向赵琼,“妈,我说得没错儿吧?”
赵琼沉默着垂下了头,但紧接着又抬头说道:“小莱,别怪妈妈,我都是——”
“为了我好。”迟莱替她补充道,咬着牙闷哼了一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衣领浸湿了大片,“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啊。”
他横起胳膊揩掉眼泪,然后用手背挡着眼睛,“就连当初顾时离开,你都是利用了他对我的感情……”
“小莱,你别这样——”赵琼压抑地捂了捂嘴,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我怎么了啊?!”迟莱猛然甩开胳膊,情绪失控地吼道,“我做错了吗?!顾时做错了吗?!凭什么就要跟着你的想法来!我他妈受够了!”
这是迟莱第一次冲赵琼发脾气,他退到旁边的屏风边上蹲下,双手搭在膝盖上,无助地把头深埋着。
顾时皱紧了眉头,这样的迟莱让他心疼,他小心地走过去,但立刻就听见迟莱喊道:“别过来!”
“小莱,你别吓妈妈啊。”赵琼抹了把眼泪,难受地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我应该怎样?”迟莱抬起头,泪水装在眼眶里,随着睫毛的颤动,像珍珠似的掉了下去,“迟瑶跟你撒娇,所以你包容她的脾气,英彦是家里最小的,所以理所应当被保护,孙含有他爸疼,可是我呢?我就必须听话是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迟莱哽咽了一下,压抑地呼了口气才继续说:“其实我可以不在乎这些事儿,谁让我爸没了,你照顾三个小孩儿也不容易……我一直都这么安慰自己,心里才能稍微好过点儿。”
“不哭的孩子真的没糖吃。”迟莱摇了摇头,耷拉着眼皮看见地板纹路逐渐模糊,然后问,“以前还在松湖住的时候要去隔壁那条街打热水,你还记得有次冬天我背着英彦打水回来,把开水瓶打碎了的事儿吗?”
赵琼模糊地记得当时迟莱才十岁,那会儿的她年轻,做事比较急,她好像随手折了条树枝打了迟莱。
“小莱,那会儿是我的不对。”赵琼皱着眉头连忙解释,但紧接着就被迟莱打断了话。
“我不是记着你打了我,”迟莱摇摇头,扯起嘴角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挺——可悲的,当时我才十岁,就知道你喜欢英彦。”
他抬头看向赵琼,在她悲伤的目光中继续说道:“当时雪大,我想背着他回去讨好你,但是在门口摔了一跤。”
顾时扭过头看向别处,抬手咬了咬手指指节,但眼泪还是落到了手背上。
他想,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情,骄傲的迟莱一辈子都不说这些,一想到那个说谈这些事儿很矫情的少年,顾时就心痛得厉害。
赵琼的眼泪再也包不住,像流水似的滚下来,她哑声说道:“小莱,我也爱你,但你听话,所以我就……”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哽咽了,想到过去的十几年,迟莱和她确实不怎么亲,甚至跟家里的任何人都不是特别亲近。
“别人家的小孩儿好像都会偶尔撒娇任性,但是我能不任性绝不任性,你知道为什么吗?”迟莱随手抹了一下脸,垂着眼皮很轻地说道,“我没底气,因为当初你把我送出去的时候,让我觉得我是多余的那个。”
“!”顾时和赵琼都同时愣在了原地。
顾时是震惊后的心疼。
赵琼的情绪复杂些,这件连她都快忘了的事情,迟莱竟然知道,一时之间,愧疚和悔恨同时涌了上来。
当初孙明强和赵琼决定组建家庭的时候,他嫌赵琼这边小孩儿太多,所以隐晦地提过要送走一个,赵琼含泪送走迟莱没多久就后悔了,于是扛着压力又把他接了回来。
“五六岁已经记事了,”迟莱抿了抿嘴唇,脸上的表情倒不是悲伤 ,反倒有种释然的快意,“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好心人’提醒我呢。”
孙含曾经旁敲侧击地说过,还有一些所谓的亲戚,都在提醒他:啊,看吧,多余的人呐……
“小莱,这事儿怪妈妈。”赵琼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无力地靠在窗边,第一次觉得走进了迟莱的心里。
只是她没想到迟莱装了这么多心事儿。
“其实我没想过把这事儿说出来,毕竟……”迟莱轻笑了一声,继续说,“我觉得挺丢人,而且我也不怪你,除了有点儿伤心,真的没怪你。”
赵琼含着泪直摇头,想走过去抱抱迟莱,却忽然没有勇气。
“我很心疼你,也很爱你,就是因为这样,你当初才能说动顾时离开。”迟莱倔强地皱了皱眉头,“但是我也想被爱啊。”
“妈妈爱你啊。”赵琼哭着连忙说。
迟莱摇摇头,笑得有些苦涩,“我知道你爱我,但是我贪心,想要的是顾时这样的偏爱。”
赵琼依旧哭得厉害,断断续续地能听见她的抽噎声。
“如果你觉得我丢了你的脸,那以后我尽量走远点儿,不会让巷子里的人知道。”迟莱的眼睛哭肿了,脸上的眼泪干掉后皮肤有些崩,他强装轻松地笑了笑,“别再拿身体当筹码了,如果因为我的事儿气坏了你的身体,我会内疚一辈子。”
像是一记回旋镖,赵琼用在别人身上的法子现在被她儿子用在了自己身上,她哑然,忽然之间发现顾时最开始说的那话不假:她真的从来都不了解迟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