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愈往山下,去势愈凶。
众人观水势,知道须臾间,携泥带沙的山洪便会至杞县城内。
薛青向逍云三人道:“峨山周边无江无河,有些城镇还要防着山洪、内涝,杞县几乎是连内涝都极少见过。可谓风调雨顺的福地。一旦水漫城池,便是灭顶之灾。”
居离尘一听,就着急要往葳蕤堂一片废墟中去找醴泉泉眼。
铁芢红三人原是保杞县一方安定的捕快,这时更是急火攻心,也要跟着居离尘往下扑。
好在逍云直接用绫拦住他们。
刘子骥也急问薛青道:“这个洪水,真的就没有办法堵住?”
“尚有一法……”薛青看向逍云。
逍云尚算镇定,心念一转,便道:“醴泉的泉眼,惟有【禹镇耒耜】可封。”
“传说当年大禹治水,手持耒耜……”月蚕心沉吟片刻,“可是那法器现今在何处?”
薛青道:“耒耜一直在九鼎山深处,可是九鼎山关隘重重,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
“师姐,你可有办法暂时拦截水势,不让水流漫入杞县?”逍云问月蚕心道。
月蚕心道:“我可用蛛网阵暂封城池,但看样子,也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薛青道:“若我以妖力相助,可撑两个时辰,但这样,我便不能随你们去九鼎山。”
铁芢红三人一听,义不容辞道:“我们可同去九鼎山!”
逍云此刻也是真情急了,连他们三人无用之言都没说,只点头应允
一行商议定了,正要走时,逍云却突然僵立在了【纵天绫】上。
薛青疑道:“怎么了?”
刘子骥和铁芢红见状,也都停住了。
居离尘已经乘着【无涯】飞出老远,回头一看无人跟上,急着回来问。
“怎么还不走?”
逍云一人木然望着洪水,只觉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半晌才抬头,看向居离尘与刘子骥:「掌门方才传音于我,杞县洪水三日……《岁书》早已写定。天命,不可违。」
“什么?!”居离尘叫道。
“难道我们就看着一切这样发生?!”刘子骥道,“人命关天啊!”
薛青看看他们,一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岁书》上写明的历史,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一旁铁芢红三人并不知情。
铁芢红心急如焚:“究竟怎么回事?!”
月蚕心却开口向月青崖道:“青崖,你在山下,可还有亲朋?若是有,便下去再看看他们最后一眼吧。”
“师父,这是怎么了?咱们不救杞县了吗?”月青崖心急如焚,望着月蚕心问。
“天意如此,你们救不得。”月蚕心垂眸,神色晦暗不明。
逍云猛然看向月蚕心,道:“连你也这么说?”
月蚕心并没有听见她的传音,但观其颜色,竟却也了然于胸了。
“师父走的那一日,我便明白了。”
逍云听她这样说,眼底也带了挥之不去的黯然。
。逍云眼中黯然划过
刘子骥听她们这话,心中已经明白,他满眼心疼看向逍云。
她竟是从她娘的死,了解到《岁书》的不可违逆。
她那时才多大?这未免太过残忍。
所以从一开始,苏留白就不是不能死。
她只是死错了位置,所以他们必须下山阻止变故,要让她活着。
直到她的死能带来洪水漫天,她才算是死得其所。
阎王要你五更死,你就不能三更死。
众人眼睁睁看着山洪冲向毫无防备的杞县。
居离尘见众人都不动了,急道:“你们好歹去城里看看情况!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她愤愤然踏上【无涯】,头也不回朝山下飞去。
薛青见状,也急忙追了上去。
从空中望下去,城外的防风林,已经在狂澜中,如麦秆般倒伏。
县里热闹的人群,忽而都因为地表强烈的震动,而停顿下来。
众人皆惊疑起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百姓们感受着脚底震动,一开始还以为是舞龙舞狮的队伍热闹,踏得地都震了。
但觉站立不稳时,才知道情况不妙。
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轰隆”一声。
洪水从县城四门涌入。
夯土城墙被冲成软泥,泥水从四门下喷涌进城,顷刻间漫过药渣铺就的石板路。
人们见到来势汹汹的水流,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几个外乡人喊了出来:“洪水……是洪水!”
城门附近的人们,有的还在家中。
随着泥水漫卷,屋内霎时就被淹没。
屋里的人吓得六神无主,想要往外跑都来不及,屋顶已经倒塌。
外间的人被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击。
许多人还未及反应,已然摔在水中。
“往高处去!往高处去!”
又有那脑子还清醒的,还想到指挥大家。
于是更多的人尽量在迅速没过膝盖的水中站起身,开始逃命。
一时间扶老携幼,号泣攀树爬檐,恸哭哀嚎之声不止。
还有人争先恐后,想要往峨山上跑。
然而四面城门都已被洪水冲,哪里出得去,越往城门口跑,反而水越深。
再想往回跑时,却已迟了,脚下一个不稳,被水流吞噬也就是眨眼间的事。
洪水撞碎了岐黄殿的幡子,青铜大钟发出着哀鸣,被冲倒在地,砸入青砖。
葆艾堂高墙一样的药柜抽屉逐层爆开,无数药物就这样逐水漂流而去。
店里的客人能跑的都跑了,胡师傅攀着“悬壶济世”的匾额,爬上了葆艾堂的屋顶,苦苦支持着。
他只盼屋檐能结实些,正哆哆嗦嗦之际,忽见洪水裹着他方才看诊的小儿,从他面前而过。
他老泪纵横着大喊一声,想要伸手去捞,却反而身陷浊流。
五层高的杏花村,在洪流冲击下,如纸船崩解。
露天药市摊档早已全数被淹没,仅剩绸缎横幅,还在水面如金蛇狂舞。
忽然之间,一个硕大陶瓮却从水下浮起。
原是有人将孩童藏进了药瓮,一个小丫头冒出头,正凄厉嚎哭。
然而那只药瓮,看样子并不能带着她到达安全的地方。
反在此刻,正随水势,眼瞅着就要撞向城墙残垣。
药瓮就要撞上墙,小丫头的哭声愈发尖利。
忽然,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止住了。
她看见自己的身子,忽而离开了洪流,稳稳被托起,飞上了天,距离洪水越来越远。
居离尘乘着【无涯】,已经将小丫头抱了起来。
她把小丫头往刘子骥身上一放,道:“只说不能阻止洪水,可没说不能救人!”
刘子骥环顾身边,只眉有用一人是个文弱书生,便将小丫头交给他:“可把她看好了!”
旋即也催动【无法】,往地面飞去。
他见到一个大婶正带着两个孩子坐在屋顶上,洪水眼见就要没过他家屋顶。
他一眼认出,这便是刚来杞县时,被他喝哭过的小孩一家子。
于是他大叫一声:“我来也!”便朝他们飞去。
薛青广袖一舞,早已从水中卷起数名百姓。
铁芢红与月青崖,虽不及他们那般,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但一身的功夫,向水中呼救的人伸出援手,还是绰绰有余。
铁芢红刚才救不了葳蕤堂的人,心中正自恨恨,此刻一出手,更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居离尘原还怕逍云说什么,转眼一瞧,却见【纵天绫】已然蔓延十里,如凌空一片可承托人的云海。
月蚕心向六名弟子道:“你们带同救下的人去千引峰,速命派中所有人,收拾出空地空房容人,然后全部给我下山救人!”
“是!”弟子们应道。
眉有用抱着孩子,道:“我和他们一起去千引峰!”
逍云冲月蚕心点点头,让【纵天绫】护着获救的百姓,往千引峰飞去。
如此,到落日之前,他们便已经救出半数县民。
入夜后,黯淡的月光下,救援开始变得困难。
饶是居离尘这样天生一双鹰眼,也渐觉寻人不易。
正觉困难,却见团团光晕朝他们而来。
原来是月蚕心从千丝引中送来了荧光蛊。
这些荧光蛊虫不怕水,可以往水里钻,照得洪流如光河。
到黎明时分,县里还活着的人,已基本救出。
然而随日光洒下,还是能见到,浮尸蔽河而下。
如是三日,杞县已成泽国。
到得第四日,洪水终于有了减退的趋势。
城外淤泥深达数尺,田界莫辨。
仓廪漂没,疫畜腐臭熏天。
逍云自千引峰上往杞县看去,眉心紧锁道:“洪水退去,便是疫病初现之时。”
“是啊,大灾之后就是大疫。”刘子骥心惊不已,他以前虽听过这句话,但始终没有亲身经历过,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糟糕的地步。
月蚕心却道:“这一层,千丝引有办法解决。”
“我看着,好多人都病了。”居离尘道,“还是在水里泡了太久。”
“无妨,我这几日已经借千丝引的药材,备下了丹药,稍后便可一一把脉派发。”薛青道。
自几日前开始,杞县救出的县民,全数安排在千引峰。
千丝引所处的地方,是五道山脊交汇主峰,又与杞县距离较远,全然未受洪水影响。
最开始救上来的人,先是住在弟子居住的竹寮。
后来又安排在清空的主殿。
再往后,即便是育蛊、研蛊、储蛊,以及正殿外迎客的引蛊坪通通都用来安置县民了。
实在是赶上岐黄庆,除了杞县人外,还有许许多多外地药商郎中,以及专程来看病的人。
因此实在人员众多。
好在天气热了,于是山头上支了篷临时安置,也还算使得。
逍云一行人,连日来忙得脚不沾地。
姚知县也在其中,他被救时,正与师爷缩在县衙里最大的一棵大榕树上。
县里没有相应举措,原是大过,但他眼下根本顾不得,只觉能活命都已是极好。
杞县虽毁,但他与师爷连日来清点人数,见救下泰半县民,也只觉算不幸中的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