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不赦还浑然不知将要发生什么。
但他看着苏留白的眼睛,也已觉察不妥,刚退后一步。
薛凝碧见状已道:“不好!”就要上前去拦苏留白。
“醴……”令不赦看着醴泉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
未等他手中结印,一条碧青水柱如活过来的河流一般,翻涌着将他包裹。
在场众人,除了薛凝碧,无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只见重新变成了醴泉的苏留白双目放空。
她一只右手旋转操控水柱,薛凝碧知道为时已晚。
她回头冲居离尘等人大叫一声:“快跑!”
众人尚在呆望水柱内。
只见那一条水柱中,又绽出水流凝成百道枷锁,将令不赦的四肢、驱赶紧紧锁住。
他双手被缚,无法再驱使符咒。
想要喊时,一道水枷已经紧紧扣住令不赦的咽喉。
他身上的衣袍在水中,也紧紧缠住了他的身体。
逍云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冲月蚕心道:“快回千引峰!”
令不赦之前一直笑得泰然自若的脸,从未想过,会在须臾间直面这样的变故。
他发紫的嘴唇,在碧青明澈的水柱内反复张合,喷出一些水沫。
圆睁的双眼逐渐突出,瞳孔也开始扩散。
“醴泉!是醴泉女妖!”
葳蕤堂的弟子也都纷纷明白过来。
还在震天价地冲醴泉喊打喊杀,却无一人上前。
有胆大的向醴泉施咒,可无论什么法器符箓,都在醴泉五米外,就会被凌空浮现的水流卷走。
逍云带着月蚕心,居离尘和刘子骥各乘法器,向上空飞去。
铁芢红与月青崖见状,也带了眉有用,随逍云他们而去。
就在他们离开葳蕤堂地面的瞬间。
青白水柱也自这裂隙中,冲天炸起,接着泼将而下。
数道十余丈高的水柱这样回落,瞬时将葳蕤堂正殿的屋顶压塌。
水流灌注殿内,殿内一应物品遭尽数冲出。
中间枱凳武器不消说,甚至上千斤的青铜鼎炉,也被水流卷出,似枯叶在激流中翻腾。
鼎炉内的积灰,在水中凝出灰白烟雾气痕,转眼消散。
殿外空地上站着的弟子,遭这样迅疾高强的水流一冲。
一些不识水性又不及反应的弟子,先就被淹没了。
随着陆续的巨响传来,殿外十二根降妖桩纷纷断裂倒塌。
“起!”
一些反应过来的弟子,总算也纷纷飞跃上天,不再纠结于制止醴泉,或是救下令不赦。
月蚕心见情势危急,冲众人道:“你们都跟我去千引峰避一避。”
葳蕤堂弟子也都立时跟在月蚕心一行人身后,想要飞身离开葳蕤堂。
然而醴泉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葳蕤堂的人。
就在众人才一转头,还没飞出多远,只见百条水流齐发,如长鞭一般抽出。
旋即这些水流长鞭的末梢一个转弯,将那些逃出的葳蕤堂弟子,一一锁住锁住,往回一拖。
众人眼看这碧水长鞭,狠狠将那些人通通摔回已经被淹没的葳蕤堂内。
很快,这些人在水鞭的钳制下,被水流没过了眼耳口鼻。
逍云等人从空中往下看,月蚕心见逍云一脸快意,道:“想必,你是不会救他们了。”
逍云却看向月蚕心:“想必,你也是不会救他们了。”
月蚕心冷冷一笑:“方才,我已与令不赦说过。玄参之事牵涉因果,虽未说得太明白,但也已经警告过他,若是他太过执着一时之气,难保葳蕤堂基业。
谁知他竟然如此冥顽不灵,为了一己的脸面,置整个门派于不顾。他自己都不在乎,我还去救,岂非太过多管闲事了。”
铁芢红原还想求助,听到这因果之说,只觉如果不是她嘴快通知了葳蕤堂去捉妖,也就不会有此一劫。
若说因果,她岂不是才是葳蕤堂覆灭的因。
想到这里,她不顾一切往水中去了。
居离尘见状,又见一些人还在水中翻腾扎挣,铁芢红正奋力打捞,却被水流一次次推出,她心中始终有些不忍。
犹豫了一阵,还是向逍云道:“逍云……我们真的不用管葳蕤堂吗?”
刘子骥明白逍云态度,忙拦她道:“都叫你不要圣母了,这群人既然被制裁,那就是都摘不干净!”
说着拼命向居离尘挤眉弄眼。
这家伙跟头驴一样,难道忘了上回在乌峡城,与逍云发生龃龉的事了。
居离尘并没理会他的眼色,还是执着道:“我只是想着,我们镇厄人是降妖的,眼见有妖在我们跟前杀人,可以这样置之不理吗?更何况,若是我们都愿意给玄参一个悔过的机会,那么这些人呢?
这么多弟子,难道都犯过下过滔天恶行?是不是要让所有人都以命赔罪,才是对的呢?”
刘子骥忍不住道:“野人,你怎么还有这种人道主义和废(除)死(刑)理念啊?”
一旁的月蚕心听居离尘这样讲,也是眼波微动,竟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但她始终没有说话。
逍云却只是冷冷说了一句:“他们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居离尘愣了一下。
刘子骥听罢,只是望她一眼。
眼神一对,她也明白了过来。
逍云这么说,意思便是,今日葳蕤堂的覆灭,本就在《岁书》之中,是原就应该、且必定会发生的事。
大概这也是逍云在听说葳蕤堂带走玄参后,那样气急败坏的原因。
刘子骥眼睛微觑,思考片刻,向逍云发问道:“逍云,该不会你跟班龙夫人交换的,就是毁掉葳蕤堂?”
逍云看了他片刻,点点头:“我告诉班龙夫人,我知道葳蕤堂做了许多无故伤妖之事,哪怕如今这年头,人与妖已经能平等相处,他们仍高高在上,视妖低一等。
所以我骗了她,我告诉她,我会在一年内,毁掉葳蕤堂。可惜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用这条件去换九转仙草救回苏留白,殊不知救回了苏留白,才会导致玄参的死亡,以及葳蕤堂被毁,当中因果实在难料……”
刘子骥道:“这么说来,对班龙夫人来说,倒是求仁得仁了。”
居离尘还欲待说什么,却见一人影自水中直直朝他们飞来。
是薛青。
薛凝碧已经重新变成了薛青的模样。
刘子骥顿觉不妙。
薛青说过,只要伴在苏留白身边,他就会化形薛凝碧。
眼下他忽然变回薛青的模样,岂非意味着……
果真,只见薛青面色焦急,只简短道:“姐姐死了。”
众人一听,皆是神色凝重。
逍云似已料到这结局,问道:“她自尽了?”
薛青艰涩开口:“她散尽妖力,泉眼已然失控。”
刘子骥正奇怪,薛青的反应为何不是悲伤,而是焦急,就听月蚕心指着下方的水流叫道:“不好!”
众人循声望向淹没葳蕤堂的水势,并未随着醴泉的消逝而减弱,反而越发汹涌。
他们因此也就都明白了,为何薛青的面色如此焦急。
刘子骥望着已经开始朝山下奔腾的河水,失声叫道:“杞县!”
端阳正日。
岐黄庆从天一亮,就如火如荼开始准备起来。
东杏林、西橘井、南丹灶、北金匮,四门均悬挂了巨型艾草束。
每一束艾草束,都由浸了雄黄酒的丝绦捆了。
岐黄殿前,竖了数丈高的百草幡子。幡面用几百种药材嵌了。
幡顶则是一个铜制的药臼,用于承接这一日的天露。
若是今日,能在岐黄殿前的药材比试中获胜,赢家便可获得这一臼天露。
这可是上好的药引,意头又好,年年都是各家必争的好东西。
药市一早开始便热闹非凡,各地郎中天亮就支了摊。
晒药场上,千家竹筛列阵,老药师站在一旁,抱着算盘对账。
杏花村这天更是从早上开始,便摆出了流水宴。
有天麻煨乳鸽配黄芪酒,又有陈皮鸭佐茯苓饼……还有堆得小山似的荷叶茯苓粽和艾草青团。
百姓们投两个钱在店前的瓮内,便可自取吃食。
后厨则是流水价的上菜,管饱管够。
惟有葆艾堂今日有些异样。
按照往年的规矩,这一日的辰时,苏大夫和薛大夫早已在铺内坐镇,为五湖四海远道而来的客人把脉看诊。
胡师傅一早在店内忙得打跌。
许多人本就是为了苏大夫慕名前来,不停有人问起苏大夫与薛大夫何时才来。
胡师傅也头疼得很,他早起来店里不见那二位,就已经让人去对街苏府请。
可是苏府今日什么陈设都没有不说,整个苏府闭门谢客。
玉莲与紫烟二位管家只出来说,葆艾堂正常作业,姑娘们有事。
胡师傅听了后,想了想,自圆其说道:“苏大夫许是要等药试开始,直接去岐黄殿那边。”
接着又回店里忙碌起来。
熙熙攘攘的一座城,丝毫没有觉察,不远处峨山之巅,正有洪水滔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