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参!!”
苏留白惨呼一声,扑在了薛凝碧身上,将她怀中的玄参几乎是抢了过来。
逍云几乎要尖叫起来,她一双眼瞬间充血,浑身不受控地发起抖来。
令不赦早就杀了它。
但他还惺惺作态,故意假作答应了月蚕心的谈判。
他只是想拖延时间,只是为了像刚才目空道人戏耍刘子骥一般,戏耍他们。
刘子骥看到逍云十指迸射寒光,连滚带爬地跑到她身边,连声道:“别冲动别冲动,稍安勿躁。”
这头劝着逍云,自己却也已经攥紧了拳头。
他看向居离尘,居离尘青筋暴起,捏着【无涯】的手,指节都已发了白。
月蚕心勃然大怒,一张满是沟壑的脸上布满怒意:“令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知这样会害了你葳蕤堂满门?!”
月青崖与眉有用虽也满脸怒意,但也尽量拉了铁芢红。
铁芢红自知此事原是她处理不善而起,原以为可以善了,此刻见状,她一张脸也急红了:“堂主!为何要行如此不义之事?!”
令不赦笑望她:“我只说将这小妖给他们,可没说是死是活。”
说着他脸色骤变,一甩袖子,道:“降妖伏魔,是我们天下修道人的本分!这小妖竟敢伤人性命,那么人人得而诛之!我葳蕤堂今日若不除它,今后以何面目,面对杞县的百姓?!面对天下苍生?!”
薛凝碧不语,只是忧心望着苏留白,柔声道:“姐姐,你……”
苏留白只伸出两指,探了探玄参的鼻息与脉搏。
玄参身上被太阳炙烤而留下的余温,也已经渐渐散去了,他软软地卧在苏留白怀中的身体,开始逐渐冰冷下去。
苏留白却还是不言不语地托着它,小心地在它身上连按几个穴位,嘴里还轻声呼唤着:“玄参,你醒醒呀,别跟姐姐闹着玩了。”
苏留白记得,三岁那年,爹头一回将玄参抱给她时,她就是这样抱着玄参。
那时爹跟她说:“白儿,你总说想要养小狗,这狗儿身上受了伤,你看看,若是你能治好它,以后它便是你的了。”
娘在旁嗔怪地对爹笑道:“她爹,这小狗身上脏死了,你倒是洗干净了再给她。”
“不脏不脏!”苏留白紧紧地抱着白色的小狗,生怕它被抢走了。
雪白的小狗,两只眼睛周围各有一圈黑毛。
它瞪着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苏留白。
“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苏留白看着爹娘。
爹手指一挑,从它项上挑出一块小小的竹牌,道:“这上面写着玄参,应该是它从前的主人给它取的名字,依我看,倒也不用改。”
“玄参?”娘笑道,“真是与我们有缘,是一味清热凉血的好药材。”
“玄参!”苏留白将它举起来,仔细检查起它身上的伤,学着爹爹教她的样子,在玄参身上的几个穴位按了按,惹得爹娘都大笑起来。
她也就笑了起来。
玄参吐出舌头看着她哈气,竟也像是跟他们一齐在笑一般。
“玄参!那里危险!不能去!”
“玄参!这是葡萄,你可不能吃!”
“玄参,给我左手就是想吃骨头,给我右手就是想吃药药。”
“玄参……你生病了,必须吃药药。”
……
苏留白与玄参一同生活的人生,自她三岁这年起,就正式开始了。
她醒时,无论学习医理,还是外出游玩,玄参都伴在她身边,永远都是那样不知疲倦地守着她。
她睡时,也总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热乎乎地抵在她的颈窝里,跟她一起打着鼾。
“玄参,别烦我,去找紫烟给你吃食。”
爹娘前后过世那年,苏留白生了很重的病。
她将自己锁在房里,卧在榻上,许久都没有起得来身。
玄参见她如此,每日都在门口看看她,苏留白却只是背着身,不理他。
直到苏留白总算决定下床这日,她刚一打开房门,就踩出一地“窸窸窣窣”。
惊愕地定睛看去,见地上满是草药。
玄参恰好又箪着一株草,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玄参,这是你给我的吗?”苏留白惊讶地看着玄参,“这是……合欢草?”
苏留白取下它口中的草药:“合欢草,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玄参,你是怕我伤心,特意帮我采的药对吗?”
她看着满地的柴胡、栀子、苏梗……统统是治心痛郁结之症的药材。
苏留白扔下合欢草,一把抱起玄参:“玄参,谢谢你。”
她的眼泪擦在玄参的绒毛上,哭着对玄参道:“玄参,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陪着我啊。你放心,我会让你做这世上,最长寿的小狗。”
玄参听了这句话,忽然就定定地看向了苏留白。
“玄参,你要跟我说什么吗?”苏留白看懂了它眼里的话。
玄参忽然用一只前爪,指了指自己的嘴。
苏留白开玩笑般地问它:“你真想说话?”
玄参点点头。
苏留白的表情严肃起来。
半晌后,苏留白楞楞地望着玄参,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了些什么:“你说你是什么?”
“我是妖。”玄参的耳朵往后夹着,尾巴也不摇了,心虚地耷拉着。
“那可太好了!”苏留白自爹娘去世后,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玄参的耳朵一下就立了起来:“你说什么?!”
苏留白笑着几乎将它抛起来:“我还担心,玄参你作为一只狗狗,只能活短短十余年。现在可好了!你能陪我一辈子了!”
玄参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发硬,苏留白将脸埋在玄参毛茸茸的身体里,泪水滚滚而落。
“玄参,你不是说,要陪姐姐一辈子吗?”
随着身体逐渐僵硬,玄参在苏留白怀中的形体,也开始慢慢消失。
“玄参!”苏留白眼见玄参消散,她猛地双臂一收,却还是没能留住玄参。
最终,她怀中只剩下一颗碧蓝色水晶。
她轻轻托起那颗水晶,还未多看,那水晶已然缓缓悬空,向着苏留白的面门靠近。
随即,那抹碧蓝色消失在了她的眉间。
等等……
玄参……
你好像不止一次,也像我刚刚那样。
将你小小的脸,埋在我已经冰冷的身子上。
记忆潮水一般涌来。
苏留白看见,她有时是一个书生。
玄参则是比现在大上许多倍的狼狗,忠心耿耿承担起送他赶考的小护卫职责。
她是乡野村妇时,玄参就是她那家院中,一只看家护院的土黄色小狗,总是对着往来的陌生人大叫警报。
她靠在猪肉摊边打瞌睡时,玄参就器宇轩昂地坐在档口,帮她看顾着生意,一有客人便叫醒她。
……
可是每一次,它是怎么悄悄进入她的生活的呢?
为什么她的每一世,都有这样一只小狗,忠实地陪在她的身边?
她看见,还未转世时,它就四处打听。
它欠下许多花妖树精的人情,只为了知道,她会在哪里托生。
于是它就先一步,总是先一步,跋山涉水,前往她会出现的地方。
它的妖力不高,所以只能让自己的行踪尽量低调些。
它总会在找到苏留白即将出现的地方后,就在那一处屋舍外端坐着,风雨不改地等着她。
等待她呱呱坠地,等待那个,对它来说最重要的人,又一次、再一次地出现在它面前。
而这一切,最初的最初。
苏留白见到,那只受伤的小狗奄奄一息,倒在了她得身边。
那时她的身体,还是一汪清泉。
那时她还不叫苏留白。
栖霞川的所有妖,都还唤她为:醴泉。
她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灵力,让所有因为伤重来到栖霞川的妖,都得到了疗愈。
最后连她也精疲力竭之时,她看到一只弱小极了的小狗,将它的小脑袋探入泉中。
她认识它。
它平时总爱在醴泉旁的草地里打滚,在醴泉里喝水。
她不知道它是怎么被伤成了这样,只知道它已经活不下去,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再喝一口清泉水。
但它已经没有力气喝进水了。
它的小鼻子刚触及泉水,就“咕咚”一声栽进了泉中。
醴泉将它推向岸边。
思量再三之后,她将最后一口命时,与妖丹一齐交给了这只籍籍无名,才刚修炼成妖的虚弱小狗。
没关系。
她活得太长,岁月太久,已经让她忘记了所有悲欢离合,没有了快乐与忧愁的参照物。
可是它还愿意这样活下去。
它好可爱,它在草地上翻滚时,让醴泉也好像觉得,这个世间无论如何都值得。
那就让它,代替她,去尽情体会世间好了。
至于她,也去做一个普通的人,尝尝人生百态。
只是她没想到,它从那以后体会的人间日时,都只围绕她而存在。
“你以后就叫玄参,好吗?”这是她作为醴泉,对玄参说的最后一句换。
它问了人,用前爪一笔一划,认真在一小块竹块儿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永远戴在了自己的颈间。
现在它走了,妖丹与命时,都重新回到了醴泉身上。
醴泉抬起了头。
原本黑亮的双眸,变成两汪清泉似也碧蓝。
她怔怔地站起身,然后一步步地,走到了令不赦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