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林中簌簌,月亮照得一个个坟头尖儿惨白着,隐约间还能听见鸟兽啸叫之声。
刘子骥白天已经很害怕这地方了,眼下更是拉住了居离尘的衣袖,紧紧贴在她身后。
二人行至居离尘母亲的墓前。
刘子骥搓着手开口道:“居道长,这会不会有点冒犯长辈了?”
居离尘道:“人死万事休,不用太拘泥这些。”
刘子骥说:“那……有没有香火,虽然是空棺,我还是想拜一拜。”
“你啰嗦了,”居离尘道,“再者说,祭拜从来只需糕饼鲜果,香火是什么?没这规矩。”
刘子骥心想,这修的什么野狐禅道,规矩这么简单。
他也不再客气,跳进棺材里,紧闭双眼,视死如归地说:“那就麻烦你盖……”
他话还没说完,“砰”地一声,居离尘已经把棺材板给他合上了。
接着就听她敲板子喊道:“走了吗?”
刘子骥也喊:“哪这么快!”
“噢。”
外间没了声息。
刘子骥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刚想要进入状态,又听“哐哐”拍棺材的声音传来。
“还在吗?!”
“在呢在呢!”刘子骥叫道,“别拍了!”
四面的树林这会儿黑压压的,风吹林动。
居离尘等得有点无聊,但想到兔精在内做法,不能惊扰,便强忍着没去掀板子看究竟。
突然“哐哐”几声传来,只听刘子骥叫道:“快!放我出去!”
居离尘赶紧起身开棺,把他放出来,问道:“怎么了这是?”
刘子骥坐起身,大喘着气,说:“差点没把我憋死。”
“怎么还没去?”
“你这话说的”刘子骥瞪大了双眼,“那是我不想去吗?”
居离尘道:“也许是……只盖棺,不落土,所以不奏效?”
刘子骥一听要把他下土,面部狰狞起来,龇牙咧嘴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说:“行吧,那就把我埋了吧。”
居离尘安慰他道:“你放心,稍有差池,我即刻拉你出来,绝不耽误。”
刚把最后一铲土盖回去,居离尘细心凝神停了半晌,眼见没了动静,正要放下心来,却失望地又听到“哐哐”的闷响。
居离尘怕刘子骥被捂死了,慌忙把他挖了出来。
刘子骥这回平静地躺在棺材里,也不看她,说:“算了,我怕是走不了了。”
眼见刘子骥死狗一样一动不动,居离尘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开口道:“其实……我曾听师父说,咱们这儿并非全然不能进出。迩山后山似乎能通往一片桃林。那桃林的尽头,应该就有通往外界出口。”
说到这里,居离尘顿了顿:“这事儿没人印证过,只是我想着,横竖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等等,你说桃林?”刘子骥来不及纠结居离尘怎么说得出鲁迅金句,只是重新默诵《桃花源记》
“忽逢桃花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居离尘说的没错,进得去,应该就能出得来,出口就是入口。
他多半是卡bug进错口,相当于走了单向安全门,当然出不去。
刘子骥忙问:“你说那片桃林,是不是要从一个山洞口出去?”
“你怎么知道?”居离尘诧异道,“确实要在后山找一处山洞。”
刘子骥激动起来:“没准真的可以!”
两人说干就干,一路寻去后山,直到爬上了后山峰的山顶,才看见一山洞。
这洞口也是奇异,开口极阔,只是里头太黑,看不清是死路一条,还是可通外间。
“怎么说?”刘子骥还在那儿举棋不定。
居离尘已经开始在附近找树枝,又从衣摆上扯下布条,三下五除二捆出个火把。
随后,她从腰上挂着的小兜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将火把点燃了,道:“咱们一路往里面走,火灭了,咱们就出来。”
刘子骥忽然觉得一阵心安,也对,我是主角嘛,万事有NPC帮我。
他紧紧地巴着居离尘的肩头:“那咱走吧,你这火把看样子,燃不了多久。”
居离尘点头道:“是,所以咱们得走快些。”
山洞里毫无光源,仅凭居离尘手中的火把,实在看不到太远的前路。
两个人脚下探路摸索,却也不敢如居离尘先前所言走得太快。
刘子骥双手紧紧地握着居离尘的肩头,感觉自己在走鬼屋密室。
他抬头看看被微弱的火光照亮的山洞顶,生怕有什么倒吊着的蝙蝠被惊醒。
好在顶上除了光秃秃的山石,什么也没有,只是这石壁光滑异常,像是精心打磨过的一般。
如此走了一段,刘子骥感觉石壁越来越靠近二人,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洞好像越来越窄了?”
居离尘自然也发现了,道:“咱们还得走快些,这火把我看是燃不久了。”
又走了一段,刘子骥惊叫起来:“你看!那……那是光么?”
果然,只见前方隐隐约约有了一隙光亮。
尽管是幽然的深蓝夜色,在这黑黢黢的山洞中,却还是撕出了一道口子,豁出了一条生路。
刘子骥大为振奋,这回终于对了。
他原本与居离尘一直一前一后地走着,这时不由得快了一步,斜刺里一踩,只觉踩到一绵软之物。
他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踩着你脚了。”
居离尘纳闷道:“我在你前边儿,你哪里踩得着我?”
说着,她下意识将火把往脚下一照,唬得一缩——旁边一双脚正面对她,站得好好地。
再往上一照,刘子骥身后正端端直直站着一人,容颜丰盈如生人,不是那前日毙命的王婶却又是谁?
此时刘子骥正与王婶一前一后面向居离尘站着,他倒没留意自己身旁的王婶,一双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居离尘的背后。
原来刘子骥借着居离尘举起的火把,看见居离尘背后站着一人,这人面皮铁黑,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
刘子骥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他他他他……”
居离尘也正自心惊,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刘子骥身后的王婶:“你你你你……”
两人各自往自己身后撇眼看去,顿时吓得惊叫不止,拼了命往前跑去。
刘子骥大叫道:“你不是说死人都让你给埋了吗?!”
居离尘边跑边喊:“是埋了啊!”
刘子骥嚷着:“那这两边是什么啊!”
居离尘喊道:“我也不知道啊!”
原来两人一路往前跑,火光照着狭窄的两道,全都笔挺站了“人”。
这些人双目紧闭,神色敛然,如士兵一般站在两侧。
刘子骥还没亲眼见过死人,这一遭忽然进了尸林,吓得魂飞魄散,脚下生风,只恨居离尘挡在前面,加速不得。
他几乎是推着居离尘在往前跑,恨不能突发神力,把居离尘举起来跑。
眼见那光亮口越来越近,他一口气把居离尘往外推去。
与此同时,自己也不管外间是什么,只管闭目往前一跳,脚下登时一空——
迎接他的并非坚硬的地,而是一处柔软湿润的所在,此刻整紧紧包裹着他的双腿,渐渐拖着他往下沉去。
刘子骥睁眼一看,只见月光照得四下亮堂,目之所及,两岸确是桃花盛开的桃林,在蓝色天幕下紫莹莹地摇曳。
只是两岸中间夹着的水流并非清溪,而是沼泽。
他的身子落在沼泽中,正缓缓陷落。
不远处的居离尘正拼命扑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陷落。
刘子骥忙叫到:“你别动!放松身子!”
居离尘闻言,并未质疑,立时停止了动作,果真不再下陷,道:“这是什么?”
泥沼已经漫过她的腰际,刘子骥看得着急,冲她喊:“你听我说,先放松身体别动,把身上东西都扔了。”
他并没有经历过被困沼泽,只是看各种荒野求生的短视频略有心得,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能派上用场。
居离尘只得将腰间小袋里的匕首、火折子等物件一一抛出。
他看看居离尘附近,好在居离尘陷落的地方离岸不远。
见有一桃树伸出的枝距离居离尘不远,兴许能救命,他便说:“你小心回头,在你后方有一根树枝,你试试能不能抓住。”
居离尘依言缓慢扭转着上身,果见那桃枝,她一伸手握住了桃枝。
然而,随着这一使力,她的身体又陷了一陷。
刘子骥看得心惊胆战,但还是尽量镇定道:“你别使力,试着拉着树枝,一点点慢慢挪。”
居离尘攀着桃枝,小心翼翼开始腾挪。
刘子骥见她的身子逐渐往岸边靠去,最终双手够着岸上土地,撑起了身子,这才想到自救。
他四围看看,自己掉落的地方在这条沼泽河的中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想了想,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往后躺去。
居离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还以为他太害怕了要寻死,急得忙喊:“你坚持住!别死!”
说着仰头看看近前的桃树,开始掰树枝。
刘子骥躺下后,脚逐渐脱力浮出,身子平平地浮在沼泽上后,他开始尝试往岸边翻动身子,只是收效甚微。
正有些焦急时,只觉什么东西戳到了身上。
居离尘喊道:“抓着!”
只见她用桃枝一截捆了一截,支出一条长长的杆子,递给了刘子骥借力。
刘子骥抓着桃枝,居离尘缓缓地收着劲儿将他往岸边拖。
就要到岸边时,居离尘刚想伸手去够他,就听“咚咚”几声,两人抬眼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山洞口,正有人跟着跳入了沼泽。
是刚才山洞里的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