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刘子涵刚被扑了个狗吃屎,就听压着自己的几个怪物狂吠起来。
原来是村里养的狗闻见他身上的生人气息,二话不说先将他拿下。这狗吠声一起,原本黑灯瞎火的村子,立刻家家着灯,户户开门。
众人出来一看,原来是刘子涵跑出来了,不由分说捉住了他。不多时,白村长也赶了来,这回命人将他捆了起来,仍旧扔回了祠堂偏屋内。
刘子涵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起来,窝窝囊囊地说着:“你这是非法禁锢,我不玩儿了。”
“玩?”白村长双眼一觑,“你贸然进入桃源村如此大事,竟认为是玩?”
刘子涵不敢言语,被绑住的手腕脚腕被麻绳硌得火辣辣生疼,扭曲着躺在地上的身体,因着刚才被狗扑摔的一跤,也更觉出酸痛难忍。
这不是剧本杀,也不是什么幸运的系统攻略游戏,更不是他预先知道剧情可以拥有上帝视角的穿书,他是真穿越进了传说中的桃花源。
这里他经历的未知剧情是玩儿真的,发生的物理伤害也是真的。
白村长踱至他身前,声量不高,语气却颇为凶狠:“你给我好好待着,若表现得当,我自会放你。”
“怎么叫得当?”刘子涵有些怯怯地不耻下问。
白长老道:“妖言惑众,说你那外间有多好,便是不得当。”
刘子涵顿时悟了,原来他的话可能会造成村民们心思活泛,这也有理。村里这么多年轻人,如果听了他的话要出去,委实是桩麻烦事。
如此倒也还好,只要他打好配合战问题应该不大。
“懂了懂了,”刘子涵狗腿地连连迎合说,“我就说我也是避祸来的,我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怎么样?”
白长老楞刘子涵一眼,道:“待我想想对策,如何料理你今日造成的乱象再说。”说罢便离去了。
这下刘子涵亲耳听着白长老在大门口挂了锁。
他挣扎起身跳到刚才自己铺的蒲团处,重新重重倒下,口中自语道:“刘子涵啊刘子涵,你一直都是这么倒霉的啦,为什么会觉得穿越能开buff啊?”
刘子涵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还真就是一个大写的倒霉。
生在亥时的他,从小就小病小灾不断,都说人有三衰六旺,他好像一路只有衰。
本来成绩还算不错,每逢重要考试前,他就会出岔子。
一心学法的他,高考失利没能上心仪的学校,勉强读了个本地院校的法律专业,本身不是五院四系已经够受歧视了,临近毕业就开始备战法考的他,明明学得也不差,偏偏衰在主观题考试上,108分的过档线,他考107。
拿不到从业资格证,他先找了一个工作相对轻松的少儿教培机构上班,打算边念书边备考。
没多久教培机构被扫,他又在家里人的安排下进派出所。
干过一段时间辅警,但是因为他这个人天生有点倒霉在身上,处理最简单的民众问题都能引起纠纷。
闹出几宗严重警民矛盾之后,他就成为了公告中的“临时工”,被处理了。
回家待业期间,他听朋友介绍,在线上卖电子烟,结果刚拿了货还没开始营业,网店就被封了,拿货还亏了一大笔钱。
为了填拿货欠的钱,他临时跑去小区楼下超市收银,想着至少省了通勤费用,中午还能溜回家吃饭。
殊不知刚收了半个月,超市进了一批自助收银机,就把他炒掉了。
找了几份工作无果,他开始做一些能够日结的短工,最新的工作是送外卖。
这天他接的单,在一个偏僻的老小区,也不知这么远的单子怎么就派来了。
这单子半天没人接,本来他都不想去了,但是看到小费加得多,就还是去了。
进小区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对劲,里面像是根本就没有人住一样。
不光门口的保安亭空无一人,小区内也悄无声息,路灯都没一盏,楼栋也无亮灯的窗口。
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接近零点,再说是老小区,也不至于家家户户都这么早睡了,这不是还有人点外卖呢嘛。
他想起自己玩过的一些恐怖游戏,往往都有这种情节。他知道作为一个有理智的恐怖片主角,他应该放弃那点钱,果断转身走人。然而鬼使神差的,他偏偏头铁地进去了。
硬着头皮数着单元,走到最后一栋楼,顺着楼层上到7楼,再往上楼梯口有一铁闸,他再次确认了一下,地址是八楼没错。
内心明明有声音在尖叫:别去~他却还是拉开那铁闸,又往上走了一层。上去一看,原本对应楼下应该安装门的地方,竟只贴了一副春联,并没有门——这可不是什么吉利事儿。没门没户还贴门联,那不就是人不住鬼住?
刘子涵以为自己撞鬼,吓得来不及放下外卖就开始鞠躬。
好在鞠躬的时候,脸贴得门近了,才看清这一户并非没有门,而是这家不知为何,将门涂得和旁边水泥墙壁颜色一模一样。晦暗的光线下,乍一看,就像只有一堵墙没有门一样。
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正打算离开,又听见好像有“淅淅索索”的声音。
来都来了,他决定再等一会儿,于是又敲了几下门。正要走,眼前的“门”忽地开了,猛烈的光线随着一阵黄土飞扬扑面而来。
一时间脚下踏的地板空了一般,整个人昏沉沉一坠,天地倒悬,如入漩涡云雾。明明才还站得好好地,转眼便成了躺在了棺材里。
他捂着脑袋大叫,还以为是自己吓着了产生了幻觉,再睁眼就能回到那个黑黢黢的楼栋里。
殊不知接下来,就被人抓小鸡儿一样捉了出去,想来也是窝囊得很。
刘子涵回顾自己失败的短暂人生,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老天爷,我再也不会叫你爷了,你根本没把我当亲孙子。”
多少人巴不得找个世外桃源隐居一生,他还以为自己走运了,结果看样子,自己是要在这里被结果。
正这样想着,忽听外间一声中气十足的“书生!”
他回过神儿,竟然是居离尘不知何时来了,这会儿正跟他隔着祠堂的栅栏相望。
“你怎么来啦?”刘子涵有些惊喜,毕竟居离尘是他在这儿的唯一熟人。
居离尘道:“我特来看看你如何了,你还好吗?”
刘子涵感动得又要流眼泪:“谢谢你啊!但你先小声点,别让人发现了……你说得没错,我不该贸然下来的。”
他躺在蒲团上,起也起不来,只能仰着头跟居离尘说话。
居离尘忙进去帮他把绳子解了。
刘子涵道:“村民都还好……只是,你说你们那个村长,会怎么处置我啊?”
居离尘挠着头:“这我也不知道……除非……”
“除非?”刘子涵看着居离尘。
“若他们要处死你,倒是会知会我,帮你安坟。”
居离尘说完,见刘子涵脸都白了,忙找补安慰道:“嗐!兴许不至于到那田地。诶,你还想回去吗?”
刘子涵有点颓地低下头:“想就有用吗?”
“我想着啊,你既然是从棺中而来,兴许再躺回棺中,能再回去呢?”居离尘两眼放光。
刘子涵一拍脑门,怎么自己没想到,要是当时就躺回去,没准儿早没后面的事儿了。
说到那棺材,他想起一事:“你说那是你妈的墓……怎么里面只有衣服呢?”
居离尘大手一挥道:“娘亲早已化作尘烟,墓也是为了留个念想。”
“哦……火化了啊,那我睡她的衣冠冢也不好吧,多对不起你妈。” 刘子涵心中不安。
居离尘超然道:“人不在了,做什么都不过活人心思作祟罢了。”
刘子涵听得心生敬佩敬佩,抱拳说:“姑娘生死观超脱,在下佩服——那就打扰阿姨了。”
居离尘走到院墙旁,轻巧一跳,就攀上檐。
回头一看,却发现刘子涵原地拼命起跳,两条长长的手臂却使不上劲似的,抓不住一点墙帽。
居离尘麻利地跳回院中,扎了马步,两只手做托,道:“你先上去。”
刘子涵不好意思踩着一姑娘爬墙,但又怕耽误时间,只能放下无谓的面子,让居离尘半举半推地托上了墙。
骑在墙帽上,他看了看地上,悄声对居离尘说:“等会儿我跳下去搞出动静,那些狗得叫了,你先吧。”
居离尘听得有理,于是灵巧地翻墙落地,再接应刘子涵下来。
果不其然,这回刘子涵挨着居离尘走,昨天那些伏击他的狗,见有居离尘在,连叫都不叫了。
居离尘俯下身摸摸它们,又从兜里掏出几块鸡胸脯肉,扔给那几只狗儿。
两人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回到了山路上。
刘子涵问居离尘:“哎,白天我就想说,你晚上才能下山,是不是因为守墓人的身份让人觉得不吉利?”
居离尘摇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说出来不怕你忌讳,他们是嫌我不吉利,不过不是为着我做这守墓的活计,而是因为……我的出身。”
说着,将自己被从坟里抱出来的事儿一五一十讲了。
“那你可真是命大。”刘子涵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啧啧称赞。
“命大,却也真真不好。我幼时也常下山来玩耍,可后来村里的人们发现,只要碰着我,什么事儿都能搅黄。迎亲的跌喜轿,煮饭的烧坏灶,修房的欠材料。大热天时也会无端落雨,田地等着雨水时,我一下山却又旱了。哪怕是下蛋的鸡碰到我,这天都没蛋出。”
这些事儿想来都曾让居离尘受过不少责难,但这当事人口中描述听来却很轻松。
刘子涵听了也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也算是玄学了。就跟我们那边有个唱歌儿的一样,他一唱歌,天就下雨。”
居离尘也笑了:“一次两次,都还觉是巧合,这次数多了,人人都怕将起来,说我先天带了霉头。无法,白村长跟师父说了,也不让我下山了。
再往后师父死了,他们还是让我守墓,也算是让我有条活路。
为了避免碰着人,只许我在夜里下山溜达,有什么吃穿用度的需要,便让我在那山腰棚屋里留书,他们也会为我备上。”
“怎么这样啊?这样限制你行动,有点苛刻了吧?”刘子涵打抱不平。
居离尘笑呵呵道:“他们大可不理我,却也想了法子让我度日。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不必拘泥这些小节。”
刘子涵说:“道理也不是这样,全村人祖宗十八代不都你一个人打理嘛?这种厌恶型工作总得有人做。你不下山,也用不上钱,他们给你些东西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你还拿你自己种的东西置换呢。”
居离尘笑道:“没相干,你们读书人便是心思太重。我那山上的日子,你看如何?”
刘子涵一想居离尘的院子,也就释然地笑了:“也是,你那小日子过得,哪用得着别人操心。”
他突然想到什么,道:“不对啊,我怎么跟你在一起没事儿?”
居离尘笑道:“日间你走了我还想呢,一路把你救出来,又指你下山,都顺当得紧。按道理说,你应该误打误撞被我一锹打死,才像是我平时遇着的情形。”
“反而是我不听你劝离开你了,没过多久就倒霉了!”刘子涵惊异道。
他想了想,说:“我明白了,我这人就是个天生倒霉的命,可能遇上你负负得正,反而能量抵消了。”
居离尘听得既惊又喜,向刘子涵道:“既这么说,你我今日相遇,真是缘分了。”
刘子涵原觉得对着古代女子应该含蓄些,见居离尘倒比他坦荡大方,倒也更放松了。两人说说走走,不经不觉已来到山坟处。
这时可不像白天,冷风吹过,林中簌簌,月亮照得一个个坟头尖儿惨白着,隐约间还能听见一些鸟兽啸叫。
刘子涵立刻萎了,紧紧跟在居离尘身后,谨慎地说:“你真的不怕吗?”
“怕什么?”居离尘大步流星。
“怕鬼啊。”
“鬼是什么?”
刘子涵一个趔趄:“你不知道鬼是什么?”
居离尘困惑地摇着头。
“那你说人死了会变成什么?”刘子涵不甘心地问道。
“死了能变成什么,不就是死人。”
“没鬼,那你们还搞什么祠堂,你平时还搞什么祭祀?”
“祭祀死人呀。”
刘子涵没明白什么叫祭祀死人,还待再问,两人已走到了居离尘母亲的坟前。
棺材还敞着,但里面的沙土已清理干净。
刘子涵看了看,问:“有香火吗?我还是拜一拜阿姨,跟她好好道个歉,再……进去。”
“你啰嗦了。”居离尘道,“再者说,祭拜自来用鲜果糕点烧腊便是,要香火做什么?”
刘子涵没话说了,也不再客气,跳进了棺材里,紧闭双眼,视死如归地说:“盖上吧!”
居离尘郑重地替他合上了棺材盖,过了一阵,她听见没有声息了,就敲了敲,道:“刘子涵,你还在吗?”
刘子涵的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来:“还在呢。”
居离尘鼓励道:“那再等等。”
树林在墓地四面围成墙,这会儿黑压压地,风吹林动。
又过了一阵,只听刘子涵在里面“哐哐”拍棺材板:“快!放我出去!”
居离尘赶紧起身开棺,把他放出来,问道:“怎么了这是?”
刘子涵坐起身,大喘着气,说:“差点没把我憋死。”
“怎地没就去了?”
“你这话说地,”刘子涵瞪大了双眼,“那是我不想去吗?”
“嗯……”居离尘思忖着,“该再闷一阵才是。”
“不闷了,”刘子涵大口呼吸,“你当焖饭呢。”
居离尘坚持道:“既来之则安之,再试试罢。”
刘子涵拗不过,只得又躺了回去。
如是反复多次,每次都是不多时就听得敲棺之声。
最末一次起来,居离尘见他额上全是细汗,在月光下泛着光,气喘面红,也有些不忍之意。
居离尘道:“也许是……只盖棺,不落土,所以不奏效?”
刘子涵一听要把他下土,面部狰狞起来,龇牙咧嘴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说:“行吧,那就把我埋了吧。”
居离尘安慰他道:“你放心,稍有差池,我即刻拉你出来,绝不耽误。”
刚把最后一铲土盖回去,居离尘细心凝神停了半晌,眼见没了动静,正要放下心来,却失望地又听到“叩叩”的闷响。
居离尘怕刘子涵给捂死了,又慌忙把他挖了出来。
这回开了棺,刘子涵并未像之前那样,从棺中翻身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