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醒来，子玉已经不在。起身掀开珠帘，天灰蒙蒙的，并不亮堂。
“小银，什么时辰了？”
“卯时一刻。”小银端着水走了进来，“公子，要说多少次你才能记得，大早上的穿这么点衣服。”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问道：“这么早，子玉呢？”
“陛下起得很早，也不知干什么去了。不过他心情似乎很好。”
“小银，为我换衣。”
她为难地望着我，良久才道：“公子我不会梳发髻，关于女子的衣饰配饰也不知道怎样好。所以我请了个宫女，你是不是将就一下。”
“随意。”我困倦地阖眼，坐在菱花镜前。只觉得有梳子经过我的发，有手在拨弄我的发，然后我恍惚沉睡。直到小银轻轻推了推我，我困倦地睁眼却是目光涣散，“怎么了？”
“公子你先起来，换身衣服。”
我答应着起身，被她拉到屏风后。柔软的手为我穿上衣裳又跪下整理裙裾衣袖。许久之后，终于听到一声。“小银姑娘，可以了。让公子坐下，我给她画个妆。”
“画妆？”小银和我同时低呼。我干笑，“不用了吧。”
“公子，恕奴婢多嘴。公子自是天生丽质，但是也许是多年来女扮男装，以至眉宇间英气颇盛，若是画个淡妆，定是能遮掩一些锋芒。”
闻言我微微拧眉。
“公子，还有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那宫女福身退到一侧。我回头看小银，她也是不知所以，只能低头。“公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回头看着那宫女，低语，“可是我从未画过妆。还是不要……”
“公子，相信我，画个妆吧。”她低低恳求着，渴望地望着我。我微微蹙眉，颔首。再度坐下，她细细为我上妆，没有胭脂花粉，只是轻扫了下眉，唇上上了粉色胭脂，眉间点了花钿。望着镜中的自己，恍惚是我又仿佛不是我。我微微蹙眉，眉间的花钿扭曲却另有一番别致的美感。我缓缓站起身迈步，却觉得裙裾微微有些重量。轻抬手，长长的袖子轻扬。伸手轻提起裙摆，柔滑温润的触感。一松手，流水一般泻下，走一步，只觉得迎风而舞。我回头看着小银。“这衣服你从哪里来的？”
“陛下的衣裳都在司制房那边，我去那边要他们做一件。但是他们说那么现成的你不挑干嘛。我就说肯定尺寸不合适。他们说陛下命人按着公子的尺寸做的。于是我就进去挑了，那里有很多很多件，白色的居多。我随意拿了一件，怎么了？”小银细细打量了一番，叹道：“确实是很精致。”
“算了。”我扬手，想来子玉吩咐做的衣裳，都是这般华贵。即使是素白也雍容。
轿子停在内殿门口，我在小银的搀扶下缓缓走下石梯。林公公在门口候着。我微微拧眉，“林公公你不跟着陛下，在我这里做什么？”
“公子，陛下不放心，让奴才跟着。你不是要起程去大殿吗？奴才们候着呢？”
我侧眸看着一群低着头的内侍，垂手规规矩矩地站着。我笑道：“林公公，有劳了。”
“这是奴才的本分。”他说着掀开了轿帘，“小银姑娘，小心点扶着公子。”
“多谢林公公提醒。”小银瞟了他一眼，脸上带着虚假的笑。轿帘落下，我不禁失笑。小银是越来越喜怒形于色，而我是越来越会敷衍人了。很快轿子停了下来，林公公的声音传来。“公子，到了。”
我伸手，掀开轿帘。突然之间亮了一下，我不禁伸手遮光。小银的手伸手，我垂眼弯腰走出轿子。
缓步走上云梯，神思恍惚，偶一驻足，身侧小银急忙上前搀扶。
“小银，我没事。”我抬头望着几步之外的大殿。这几步为何竟是如此的艰难。微长的裙裾拖在下一阶石梯上，裙摆上碧玉色绣得图竟是龙凤呈祥。原来我的第一感觉是对的，为何这一片素白却依旧尊贵是因为群后的锦绣，还有前襟那看似淡雅实则玉龙盘绕的精致。我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站在大殿门口，只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突然有人回过头看着我。
“未央公子……吗？”他一声低呼将所有人的视线移向大殿门口。集中在我的身上。不敢置信的，愤怒的，莫名的……镇定的心在这一刻慌乱，胆怯的心驱使着我一点点后退。林公公上前搀住我。“公子，不要紧，陛下在里头等你。”
“子玉……”我呢喃，犹自害怕脚迈不动一步。
“公子，我们走吧。”小银却是上前挽住了我另一只手。我侧头看她，“小银，我……”
所有的人就在我面前，我知道现在不说以后也必须得说。我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迈出了一步，想抬脚跨过那一道门槛。却发觉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幸好林公公和小银即使扶住了我。我手心都是汗，双手紧握，一步步向前走。一步就要经过两个人，他们对面站着视线望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那一道道带着探究的视线，让我胆颤心惊。终于走到了尽头，我脚一软未开口竟是先跪下了。
“未央……”子玉开口，站起身。
步尚书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陛下，原来陛下早就知道未央公子女扮男装为何还让她留在朝堂？试问这扰乱朝纲之罪，陛下竟默认。现而今更是废了先皇后，立这等人为后。陛下这么做，怎么向百官交代？”
“步尚书，未央公子是有千错万错，但是她毕竟怀了龙裔。陛下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北朝江山后继有人。”
“那乱政一事就此作罢。夜太师呢？唆使女儿女扮男装，扰乱朝纲，这等罪该诛九族。”步尚书咄咄*人。我跪着的我几乎无法思考。废立先皇后？册立新后？新后是我吗？为何这么凌乱，我只紧紧揪住了裙摆。怎么一回事？
“陛下，这女子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乱政之权臣。陛下千万不要被她的美色所迷惑。夜家这等官宦世家为了保持权势的永续居然使出了这等手段，实在是骇人听闻。陛下，决不能从轻处置。念在她身怀龙裔，饶她一命，册立为后那是万万不可。”跪着的我恍然不知是谁在耳边说话，言辞恳切。那满耳的凌声，吵得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陛下，臣以为，册立未央为后实在是皆大欢喜。未央一介女流能如此这般有胆有识，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若是男儿定当封侯。而今她与陛下两情相悦，是再好不过。”熟悉的声音，是歩将军。他搀着我站起身，我感激地冲着他笑笑。他慌忙松手退开一步。他身后爹的脸色镇静，只是鼓励的看着我。
“陛下，未央知道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都不能平息众人的怒火。未央何德何能做你的皇后。臣恳请陛下三思。”一言既出，所有的人都噤声，只呆呆望着陛下。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御座。他来到我面前，缓缓执起我的手。“你只要告诉我，愿不愿意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直到天荒地老。”
我咬唇不语。子玉不是我不愿，不是我不肯，是我不能。泪水滑落，我默默抽手。
“若是你抽手，我即刻就褪了这龙袍。”他低头在我耳边低语。我瑟缩，默默握紧了他的手。
他抿唇一笑，“未央，从今天起，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女人。曾经我带给你的不安，曾经带给你的伤害。我会用这一生来弥补。”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转身。我低呼，“子玉，不要……”
可是已经来不及，他在众臣面前牵起了我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她就是朕的皇后，谁若是再有异议，格杀勿论。至于夜太师，朕恩准他告老辞官。”
“陛下，你这是……”步尚书上前，却被歩将军一把拉住。“陛下，家弟生性莽撞请勿见怪。”
他默默望着我，缓缓跪下。“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脚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依靠着子玉的支撑才勉强站立。我抬眸看着他，咬牙忍着泪。
他牵扯着我一步步走上御座，我仿佛是僵化了一般只默默盯着他。仿佛问我自己，又仿佛在问他，“子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会失了百官的拥戴之心。我该如何是好？站在你的身边我整个人都在颤抖。一种恐惧是从心底而生的。我明知道其实我不用这么害怕。北朝的朝堂现而今是步家和夜家的战场。而歩将军立场坚定的支持，让我稳如泰山。只是……子玉，我多不希望在别人嘴里听见一个字……昏君。
“未央，在你决定要公开身份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想再顾忌，因为我要你，像现在这样站在我身边。”
他低低地说着，在我的耳边，只说给我一个人听，只要我一个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