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追出大殿，看见一角玄色衣裳在拐角处猎猎飞舞。我贴着墙角走近，猛得一个转身出现在他面前。他愣了一下，随即抓住了我的手腕，默默凝视着我一言不发。
“怎么？吓傻了？”我不自在地转开眼。
他伸手轻抬起我的下巴，勾唇轻笑。“不是，是看傻了。未央，你真美。”
一下子，所有的血气都涌到脸上，热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似的。我深呼吸，别过头，甩开他抵着我下巴的食指。“子玉，不知为何，我不喜欢你这样夸我，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我慌张抽手，边退边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这里不适合说话。”
他却抓得更紧了，“不说我就不放。”
“你欺负我，欺负我力气没你大。”我恨恨盯着他，恼羞成怒。
“就是欺负你，你可以反抗。”他得意洋洋地牵着我的手往前走。我急得不行，怎么扯都没用，眼看着就要拐上正道，我急得脱口而出。“因为我会克制不住地想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夸另外的女人。”话音才落，我就后悔了。他转头盯着我，我咬牙别过头，心里苦苦涩涩的。
“未央，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想。我以为你不在乎……”
“我不在乎。”我冷冷开口，忍着几乎落泪的冲动。
沉默许久，他松开了我的手向前走去。“你不在乎就好。”
紧扣的十指断开的瞬间，他转身，我落泪。心仿佛是被千刀万剐，我倔强不肯说疼，咬着牙忍着。后来我想如果他回头看，便知道我不曾走远，我们就不会像这样背对着越走越远。如果他回头看，便知道我舍不得，我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我不是不在乎只是在说服自己不去在乎，我们之间就不会只剩下伪装的坚强。
回到家，有侍从说汪大人在大厅等候。我吩咐小银去春苑叫父亲大人。我自己却是在大厅外躲着，直到看见爹和娘一起走了进去，片刻后我才缓步踏入大厅。
才进门，汪临便拉着汪盈盈的手走向我，口中念念有词。“未央公子，小女就交托给你了。”
“未央来了，汪大人等你许久了呢。”娘上前拉着我，不着痕迹地将我和汪小姐隔开。汪盈盈恨恨得瞟了我一眼，扶着她爹在一侧坐下。我上前作揖，“汪大人，令千金住在夜府，你就请放心吧。我娘整日里也希望有个伴。她会照顾好你的千金的。”
娘会意上前挽住了汪盈盈的手。“也不知道世侄女愿不愿意陪我这个老人家。整日里春苑也没个人说话的。”
“夫人，夫人愿意收留盈盈，是盈盈的荣幸，哪里还敢挑三拣四。”汪盈盈说着福身施礼。
“既然这事解决了，那老夫先行告辞。稍后，老夫命人带了小女的细软来，老夫不在的日子里，还有劳夫人多加照顾。”
“汪大人客气了，有世侄女这样的可人儿作伴，我高兴来不及呢。”
“那就有劳夫人了，老夫这就告辞了。”
“大人这么着急想来是有急事，那么就不留大人了。”娘说着拉起了汪盈盈的手。“盈盈你爹就要走了，想来还有话要说，让你们父女再叙叙。下人正在备马车。”
说着我们三人退出大厅。
“未央，这几日汪小姐住在春苑，你就不要去你娘那里请安了。最好是不要见她，除非是必须。你记住了吗？”
我在心里偷笑，我才不愿意见她勒，别说是不需要就算是必要我也不去。“孩儿记下了，爹。”
片刻后，他们相携走出。
“盈盈，爹吩咐你的可要记住了，爹这就走了，你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爹，你只是出趟远门，以前又不是没出过，盈盈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放心。”我发觉她好像除了对我有一种莫名的敌意之外，对任何人都还是很温柔的。我无奈，究竟是什么时候惹到她了。
“未央，替爹送送汪大人。汪大人，恕老夫不能远送。”
“不敢劳烦夜大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汪大人，来者是客，不论尊卑，晚生受不起。请……”我做了个请的姿势，他推让再三才迈出了脚步。送他上了马车，目送他走远。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公子，怎么了？如果你不喜欢汪小姐，当初何必要答应？”
“小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盛情难却的尴尬。不是不愿意收留汪盈盈，只是汪大人这样客气，我觉得担当不起。”
“公子，我明白了。难为你了，明明一个个都比你年长却个个官位在你之下。你也不知道该怎样算好，是不是？”小银嬉笑着拉着我往里走。“公子你就别想了，我做了好吃的，晚膳就在秋苑里用吧。”
“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有些倦怠，躺在秋苑廊下休息。冬末的风带着微弱的冰冷，盖上薄毯捧一个铜炉，便不觉得冷。摆着的茶几上放着点心，饿极的我一扫而尽。小银端着饭菜走来，见到一片狼藉，跺脚发脾气。“公子，你怎么把那些点心吃了？那是我两天前做的，你从来不吃点心的，我就摆着好看，你怎么就吃下去了？”
一时间，我只觉头皮发麻。“你不早说，不过这么冷的天，没那么容易坏。你别担这个心。”
“倒是不会有什么事，只是你以后吃东西之前至少问问我嘛。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潮州，你吃了脏东西，那次都差点回不来了。”她说着不禁泪光闪烁。
“我不是好好的嘛，上次是人家有意加害，我防不胜防啊。”
“那你就不会小心点。你随身的梅子都是我给你放好的，怎么会出事？”
“那又不是你给我准备的梅子，那是……”
“是仁王给你准备的？那怎么会……”小银说着回头看我。我漠然垂眸，“其实这件事我早已经查清了。”
“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拿起筷子，端起碗。“没事，以后莫提这事了。”
“公子……”
“小银。”只一声她低头不语，乖乖地退到一边。
“吃饭了，退那么远。”我没好气，“不至于要我给你摆碗筷吧？”
她无限委屈地看了我一眼，端起碗慢慢扒饭。我默默垂眸用餐。不说不提是因为说了提了会心痛。曾经我以为他受伤的眼神是因为他抱歉让我受苦。其实不过是他抱歉要我承受那么残忍的酷刑。我不想让其它任何人知道，他其实是一早就打定主意非要我立下汗马功劳，从而平步青云。无论是几乎伤及性命还是最后归功于我，他都已经早已想好。我本想过质问，但是我没有立场去质问。他做得没错，就算错了，我也没理由责怪。在我接受虚担的功名的同时，我早已失却了责怪他的立场。因为接受他安排的我与安排的他，都错了。既然彼此都错了，事情也过去那么久了，我便不想再去计较。爱上他我不想撤退。
夜深人静的时候，睡在塌下的小银翻来覆去，睡眠本就浅的我也是难以入睡。
“小银，你有什么事，失眠了？”
“公子，小银知错了。”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如果是关于……那件事，就不必说了。”
“不是，公子，你说王京伟他是不是很傻？”
“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他来找我说要见你，我和他说了你今天绝对没有时间。但是他说他会在品酒轩等你。我不知道……”
我猛得坐起身。“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穿衣呀。”
“公子，夜深了。你还是别去了吧，他也许已经走了。”
我哪里还有时间跟她解释，王京伟那人是个死脑筋。“他本来就傻，要是没人跟他说我不去了，他定是会一直等着。“你也是，这么重要的事也可以忘？”
小银起身为我添衣，我侧头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我自己来，你这样穿着单衣小心着凉。我也不是故意骂你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哪里错了？”她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实在是不忍心，这么多年来，有关我的事，大大小小是一样也缺不了她。她也基本办得妥妥当当，我从没严厉地跟她说过话。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软了语气。“快些，穿了衣服快去备车。”
她这才收起眼泪，慌慌张张地忙去了。对镜梳妆，整理着那一头乱发，简单地绕起用发簪固定。手一抖，发簪落地碎成片片。我心一惊，低头去拾，散乱的一头青丝垂落及地。我扶着梳妆台抬起了头。镜中出现了我，我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我自己，不细不粗的眉有些柔媚又带着英姿的味道，眼睛乌黑如墨……我痴痴伸手，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未央，你真美。’我抚上脸颊，这容颜难道就是他所迷恋的？
“公子，车备好了。”小银踏进门来，我慌张放下手去抓梳子。她责备着我又不得不为我绾发。“公子，你呀连发都不会绾，若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是啊，我就是少不了你。就会和我贫嘴……”
她掩嘴偷笑。“公子，你刚刚是不是看你自己看傻了？”
“你说什么呢？”
“别不承认，刚进来的时候就看你呆呆的样子。再说了，我家公子你这么美，看呆了也属正常。”
“行了，说话没个正经的。”
笑闹着，铜镜里我的脸渐渐模糊，哀伤的表情却是那样鲜活，即使是闭上眼也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