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府,只点了门口的两盏红灯,开门的老奴提了一盏破烂烂的灯笼。乍一眼被这园中的萧条吓了一跳。
“公子,夜已深,我家老爷已经睡下了。”
“老人家,你请前去叫唤一下,说是夜未央来访。”
突然他抬头盯着我看,继而微微曲膝行礼。“公子请跟老奴来,在偏厅稍候,我这就去请我家老爷。这园里只有老奴一人,招呼不周,公子见谅。”
“无碍,有劳了。”
在阴冷的偏厅等了片刻,聂老板穿了便衣匆匆赶来。“公子……”
他激动的表情热情的招呼,我吓得往后仰。老旧的椅子经不起剧烈的运动,居然向后倒去。摔到地下的我揉着发麻的屁股站起身。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没没……”,我连连摆手,“聂老板你坐你坐。”
“公子这么晚来,是有要事?还是有好消息?”
“不瞒聂老板,苏小姐似乎没有来京都。我已经替你问过仁王了。”
“不可能……”
我缓缓站起身定定地望向他。“你……你肯定?”
一片沉寂。直到茶水送来,点心上齐全,唯一的仆人退出门外。这漫长的静寂,不安在内心深处扩衍。
“聂老板,未央不是万能万知的,有什么话你请明说,直言。”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口气沉重。“公子,恕老夫实话实说,实在是公子是好相与之人,老夫才敢直言,公子莫见怪。”
我默然点头。
“苏小姐的的确确是在京都,安趾派来的人只是为了保护她,没什么异心。这事却被大人你抓住了,你抓住了似乎并不想放。而仁王又是你的主子,若是你将这件事查个明白与他无益。而他瞒着你,你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明白,这件事一旦没有头绪,你明地里的主子太子殿下就有推脱不了的责任。但是老夫以为他不仅是将这件事瞒了你,他肯定也是瞒了所有人。可见苏小姐此番前来是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事实上……”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拍案而起。
“公子,这是很正常的,主子有很多事并不一定会都言明。看来老夫这次拜托你的事有些为难你了。”
“聂老板言重。是未央无能。”
“公子,话不能这么说,为人臣的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少越好。这次我将苏小姐一事告诉了你,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困扰?仁王他……”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问得那么明白。主子的心思很难猜也绝对不能猜。我只是打探了一下。不过聂老板,未央有一事相求。”
“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你人身在安趾,对安趾的动向是一清二楚,我要你一句实话。以你所知,安趾和桑植边疆兵变一事,究竟事出何因?”
“回公子,这……这……”
“聂老板,若是信得过未央的为人,信得过未央的实力,请你以实相告。”
他犹豫许久,吞吞吐吐道:“公子,事实上,两国虽然兵力集中但是两国依旧交好,并没有任何异常。其中因由老夫也甚不清楚。而我聂家与桑植国的生意来往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所以……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此话当真?”很多事情一一解开,连在一起几乎可以猜出个大概,这个真相却让我禁不住拧眉。
“不敢有任何隐瞒。”
“聂老板,未央还有一事相求,请聂老板斟酌,不敢勉强。”
“公子,你我相交一场,这么说太见外了。”
“那我就直说了,聂老板你身在安趾,安趾是我北朝的独立封国,我实在找不到切入口去安插我的人。以至于对安趾几乎是一无所知。而今聂老板你在,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第一时间将你所了解到安趾王室的动向告知我。不知道未央这个要求,是不是过分了?”我伸出两指勾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茶。这件事他答应最好,不答应也得答应。我侧眼望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他先是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搁下茶盏,双手不由自主地搓着又不时看看我。他欲言又止,我很好心地赐他一个安心。“当然,聂老板你为我做事,这件事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而日后我自然是什么事都会先考虑到你。陛下面前,仁王面前,殿下面前,我都会细细替你打点。步家不会永远骑在聂家头上。因为……夜家也需要一个坚实的后盾。”
“公子,你所说的老夫都知道。老夫只是没能力不知能替公子做什么,公子交托的事,老夫自当尽力,只是不知能不能让公子满意。”
“聂老板,客套的话我们都省了。既然我开了这个口,你该知道我不喜欢听到拒绝。”
“可是,公子……老夫实在没有把握……”
“聂老板,你没把握,但是我有。你需要做的只是告诉,知道后所有的事交给我处理,你不需要也不必出面,你不会有任何的嫌疑。与我合作,你躲在暗处,这与你我都有好处不是吗?若真是你力所不能及,我自然也不会勉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遵公子吩咐。”
“多谢聂老板。还有一件事……”
“公子,你说你说。”
“你聂家从商却没有从官,不是个办法。现在二月末了,两个月后就是一年一度的乡试。到了今年的九月份就是殿试了。我是吏部尚书,官员考核升迁都是我的职责范围,你聂家若是有想为官的子弟,让他们去参加会试。我会尽力帮忙的。”
“公子的意思是……”
“我夜家世代为官,可谓根基稳固,大大小小的官员之中我夜家子孙为数不少。而聂家世代为商,可谓是……”
“聂家人丁单薄,宗家之外,宗室也是寥寥无几。世代为商也是近些年才富甲一方,为官更是从未想过。公子大恩,无以为报。”
“聂老板,我可是为你以权谋私。这份险,你总要和我一起担吧?”
“老夫明白了。公子放心,你这么懂人心,便知道如何利用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仁王真的是选对人了。”
“聂老板过誉了。未央只是在商言商,在官言官。安趾的事,还有仗聂老板多多*心。”
“不敢不敢。”
“那么未央先行告辞了,夜已深不必远送。”
“公子走好。”
走出聂府,夜漆黑如墨,冷风卷起片片落叶。这一份冷意,让我的头脑更加的清醒。经过这一夜的奔波,很多事情渐渐浮出水面。曾经想不透的说不通的,这个时候仿佛是被梳理一遍,清晰明了。丝毫不给我搪塞的机会,丝毫不给我一个借口去欺骗自己。由始至终,他都将我排除在外。他没有告诉我苏绛的到来,也没有阻止我去‘陷害’太子。他一个人掌着全局,将我将我爹都握在手心。我为他忙碌着掩盖事实确凿的罪证,将这子虚乌有的罪名加在殿下身上。而他却一直忙碌着将我们推入深渊。也许我可以为他辩解他不告诉我苏绛来是因为不方便。但是他的食言呢?他答应我要暂时不禀报陛下的同时却命人迫不及待地将此事捅了出去。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也许任何反映都是多余,五味杂陈,心乱如麻。
马车载着我回到夜府,没多久小银就回来了。
“你跟他说什么了?”
她的惊叫声响彻四院,我亦是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没……公子你怎么不点灯,我被吓了一跳。”
“是我被你吓到好不好。算了,我也没心情理会你和他说什么,我睡觉了。你不用帮我守夜了,点的暖炉都灭了,回自己房间睡,免得冻到。”
“公子,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和他说了些什么吗?”
我缓缓转身望着她,“你具体说了什么,我当然不知道,但是你一定是在替我说好话。这是毋庸置疑的。”
“公子,你错了。我没有替你说好话,我只是告诉他,要他不要离开你,不然他一定会后悔的。”
“那他就没问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问了,我回答他说……我跟了我家公子一辈子,我只希望下一辈子还能跟着她。因为她……值得。”
我望着她,很感动很感动,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小银……”
“公子,你别笑,我是认真的,小银真的很庆幸遇见了你。”
“谢谢你。”我很想按她的要求不笑的,可是开口的瞬间还是克制不住笑了出来。
次日,早早起身,准备上朝。到了殿前,撞见了他。时间尚早,他从来都不是准时的人,今日一早见到他我心下诧异。刚想开口,他不由分说得拉着我就走。我闷不吭声地跟着他,脚步不紧不慢,拖住了他的脚步。曾经他牵着我的手,我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现在我却累得跑不动了。我希望他能迁就一下我的脚步,哪怕只有一时,可是由此而来的勇气足以让我再一次整装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