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的风，带着些许凉薄。身着单衣犹有些凉意。望着院中的疏枝，横斜溢出，也有指向天际的。竟也有一番辽阔的意趣。秋日来了，秋苑里枫叶也红了，却多日来我都没甚心情去欣赏。突兀的一见，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情。
掬一捧清水，拍了拍脸颊，驱走那绵绵睡意。身侧子玉竟是已经整理好了衣冠。我侧眼打量着他，“真不知道你还要那么多人伺候干嘛，一个人也很了得嘛。”
“心疼我就直说。”
我默默别过眼，他说的没错我是心疼，为了跟我在一起一切从简。甚至要亲自动手更衣。他本该是那至尊，我只是觉得他不该为我这般，而已。
他伸手揽我入怀。多少日子以来，他都是习惯这样对我，默不作声却喜欢拥抱着我。也许我也是习惯的，习惯他的拥抱，因为每每这个时候我仿佛可一感觉到他。“子玉，时候不早了。我想去京兆尹那里看看。”
“自己小心。”
我颔首，送他出门。走过长长的回廊，突然看见有人迎面走来。我扯起他往栏后一躲，虚惊一场。却让我不得不考虑好好劝劝他不要老是来夜府。夜府虽然不大也不小，家仆也有近百人，人多嘴杂，若是有个万一……
“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摇头。“没。”
一路沉默无语，送他出了门，马车等候在外，于定心急地来回不停地走。看见我们，几乎要下跪。
“陛下，让奴才好等。未央公子，告辞了。”看着他匆忙的样子，我的眉紧拧。子玉定是不会听我的话，不让他来，他定是不肯，现在想来有点生气，自己为什么要原谅他。让他知道我原谅他了，定是更肆无忌惮。心里乱糟糟的一团。我该怎样做他才能明白，他不该在我身边的，我也是不该在他身边的。他的马车才走，我的马车悠悠行来。
“公子，马车准备好了，现在去衙门会不会太早了。”
“没事，先去见见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京兆尹也是必要的。”我弯腰坐上马车，心里乱乱的理不出一点头绪。“小银，帮我约董大哥。今天下午我想见他。让王京伟有空来见我。”
“公子不要我跟去？”
我点头。她退到一边吩咐车夫小心。
京兆尹倒是个有心人。我到的时候，他也不知从哪里收到消息，在门口迎接我。
“夜大人，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林大人客气。”
“屋里说话，请……”他引着我向里头而去。走过那审问人的公堂，我停下了脚步。
“大人，怎么了？”讨好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我笑缓和自己紧绷的心。“林大人，若是我上了这公堂，是不是……”
“下官怎么敢审夜大人。”
我侧头望着他，状似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那架在刑架上的棒子。“若是本官也作奸犯科呢？”
“若是夜大人真的做了，也不该是下官过问，下官无权。”
我绕道走向公堂，他紧紧跟随。我笑着问，“那么依你之见谁有这个权力？”
“回夜大人，无论是谁，下官是万万不敢的。”
“所以你没接那张状纸，是不是？”公堂的断案桌上放着一盆黄菊，我望着它一步步走近。
“夜大人，朱状元未入仕，很多事他都不明白，大人何等的爵位，怎是我等可以审问的。”
我侧头望着他，伸手揉着那柔嫩的菊花。
“夜大人喜欢菊花？”
“也不是喜欢，只是这个季节很多菊而已。倒是林大人你怎么会想到在这堂上摆鲜花？”
“内子喜菊花，所以特意要下官放着的。这公堂素日就死气沉沉，太过严肃，让人看了都觉得害怕。”
我笑，还是个唯妻命是从的官呢。“林大人，你不妨接了那张状纸。”
“夜大人，这万万使不得。”
“怎么说我也是京都人氏，本就是归林大人你管的。”
“夜大人这么说折煞下官了。”他连忙作揖，一副惶恐的模样。我深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朱状元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你拒绝了他也许就有可能直接上书了。而陛下是不会高兴我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的。林大人，未央的意思，你可明白？”
他微愣，恭敬作揖。“下官明白。若是今日接了状纸，明日就要对簿公堂，下官怕夜大人委屈。”
“没事，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他的态度看似恭敬畏惧，为何在他的眼眸中我并没有看见一丝真心的畏惧，看来他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只是我没有那么的时间去猜测他的想法。“林大人，我就不进去了，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我还有事，告辞。”
“下官送送夜大人。”
我侧眸望着那菊花，笑道：“别放在案上，不尊重，可是在两侧摆上，倒是不会妨碍什么。菊花和珐琅器并不搭，可以换成青花瓷，会很清雅。”
“多谢大人提点。”
回得这么快，不像是心里不明的人能答得出来的。这个林大人，真是莫名。
我回夜府的时候，董大哥已经等了许久。“让大哥久等了，我跟小银说要你下午再来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小银去取酒来。”
他哈哈大笑，“得了，不是来讨酒喝的。现在京都之人都喝菊花酿了，你的青酿看来是要让贤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是该退了。”我惨然一笑，退归退，但是我不能让自己如此狼狈的退离。我把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如果这事只是捕风捉影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人公然提了出来。我若是置之不理，那样后果会很严重。
“未央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董大哥，新调到礼部，还习惯吗？”
“还好，多谢挂心。”小银上前搁下了酒，恰好就是菊花酿，他执酒杯笑道：“真是巧，原来府上也有菊花酿。”
“这个时节菊花盛开，汪小姐派人送了好些，都没人喝。董大哥走的时候带些回去。”
“甚好。”他一饮而尽，心满意足。“未央，你找我不是仅仅请我喝酒的吧？有事吗？”
“董大哥我们之间就不说暗话了。”
董大哥搁下酒杯严肃地望着我。“未央有话直说。是因为朱清的事吗？”
“没错，我想要董大哥帮我查查，朱清身边有些什么人和他相熟。他会听谁的话？我现在少一个说客。”
“我明白了，给我点时间我去查查。”
我为他添满酒，递给他。“先谢过。”
他接过一饮而尽。“虽然董大哥好权贵，但是对未央那是绝对没有二心的。这人居然敢如此污蔑未央，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我这就去，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谢谢的话就不多说了。是兄弟的话干了这杯。”我笑望着他举起了酒杯。他爽朗地笑，仰头又是一杯酒下肚。他站起身，作揖。“告辞。”
“董大哥走好。”
送走董大哥我专心在书房写书信。小银守在一旁，绣花，一如既往。也许只有她明白，我紧张的时候看见身边的人紧张我就会更紧张。现在看她这样气定神闲，反而舒缓了不少的压力。
“公子你在写什么？半天也不见你动笔？”小银起身为我泡茶端点心。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叹道：“子玉每每不顾日夜来夜府，国事繁忙，我怎样才能劝服他不要再来呢？”
“这还不简单，直接跟他说呗。”
“我说了多少次了，无济于事。”我叹气，手托腮。
“公子那是你欲拒还迎。要是你真不想他来就跟他说他再来，你就……”
“我就怎样？”我挑眉，“我倒想知道我会怎样。”
“一般女人嘛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惜这一招公子你不会用，用了也不是那么回事。干脆你就搬到宫里住好了。”
我将手上的笔投向她，气呼呼道：“你这是讽刺我吗？”
“小银哪敢，这不是解决办法吗？”
“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什么来。你一边坐着去。”
她将手上的笔往桌上一搁冷哼一声，坐到一边去了。我蘸墨，提笔。‘子玉，近来国事*劳，来回奔波，日见憔悴，于心不忍。若念……’写到这里我不由停下了笔，该写什么好？下笔，手颤抖了一下，‘妾心，莫失莫忘，于愿足矣，切莫再来。言尽于此，望君会意。’我正在发呆，突然耳边传来小银的惊呼声。“公子，你写了妾诶，这怎么可以？”
我匆忙折好了信，递给了她。“封蜡。”
她接过在一旁封蜡，又不时看我一眼。我叹了口气，“小银，我和他的时间不多了，有些话也许一辈子都说不出口，至少写出了也好，不会成为遗憾。”
“所以公子宁愿自称为妾。”
我漠然点头。女心总是柔软的，娇羞的，虽然我没有尝试过，至少我希望他能明白。微抬眼，看着对面几上的青花瓷，一枝新鲜的黄菊，娇艳欲滴。不知何时，器物我都喜欢用青花瓷了。